在一条河水旁边,四个人全都是落汤鸡的形象,只有族长权杖被保护得安安稳稳,纹丝不动得宛如?打算光耀千秋,燃烧的权杖发出越发静谧的“哔啵”声,火苗又是耀眼,要?是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袁平忽然突兀地开口说:“所以……”
他?刚吐出两个字就哽住了,总觉得这句话里每个字都重逾千斤,沉甸甸地压在他喉咙里,呕血般地难于出口。
“所以……平原上的小孩,山谷里的村民,他?们最后都会像那个巫师一样,化成一堆粉末,对吧?”袁平慢慢地抬起眼,他?有一双形状很圆的眼睛,双眼皮,尽管早过了青葱岁月,但?睁大眼睛的时候,依稀有种天真意味——显得虎头虎脑的。
虎头虎脑的袁平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略显宽厚的双眼皮小幅度地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自以为救了人家,其实是把人家救成了一堆粉末。”
褚桓被他说得心烦意乱,焦躁地一摆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完全就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的推测。”
尽管他?自诩自制力优异,虽然偶尔吸烟,却没有烟瘾,可是特别烦躁的时候,褚桓还是会习惯性地捻一捻手指,这个动作充满了烟鬼才明白的暗示性,以至于袁平眼角扫见,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生出了对尼古丁的渴望。
袁平抓了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有烟就好了。”
鲁格听见,酷厉如?教?导主任的目光缓缓地落到袁平身上,光是用目光就压得袁平脖子发酸,顿时生出某种该去墙角写份检查的畏缩。
鲁格神色淡然,像个泥塑木雕的人,继续说:“不管是推测的还是真的,你现在后悔都没用了。”
南山知道,守门人族长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只是唯我独尊惯了,为人处世?太笨拙,没眼色得很,总是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南山只好有点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插话进去,打断了鲁格的大放厥词:“我们现在离沉星岛还有多?远?”
鲁格顿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慢半拍地领会了南山的意思,闷闷地顺着台阶下来:“哦,走了一多?半了。”
南山挂好弓箭和武器,站了起来:“走,接着往前走。”
他?的声音低哑,但?是坚定:“既然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样?”
“磨刀不误砍柴工,路还长,你自己还晃悠呢,坐下,”褚桓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等休息一会再上路。”
南山低下头,目光扫过褚桓有些干裂的嘴唇,心里顿生渴望,想把他?捞过来好好亲一亲,汲取一点难能可贵的温暖,又怕短暂的幸福会将他?溺死在里面,让他失去咬牙往前走的勇气。
最终,南山只是默然僵立了片刻,顺从地挨着褚桓坐下,侧身抱住他?,将自己的鼻尖埋进了他?的肩窝里,眷恋地停留在了那里。
南山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褚桓,他?会怎么样呢?
他?多?半死也不会豁出去进陷落地吧?
也许他会带着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愿望,最后和神山、族人们一同沉没在阴翳中吧?
即使身边有族长权杖,他?又能撑多?久呢?
“没关系,我还走得动。”他?放开褚桓,故作轻松地说,“你们说了那么多?,有没有关于山门那边的?山洞里那几个客人和被吞噬的人的情况那么像,你看他?们有没有可能也和陷落地有关?”
褚桓愣了一下,刚想顺着他?的话慎重地分析思考一下,就听见南山接着说:“等我们真的打败了‘它’,那边的边界也许就消失了,到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带我去天上飞一飞?”
褚桓一听后半句,顿时明白了,南山其实根本没指望答案,他?并不是想严肃地讨论什么?,只是不着边际地说着自己的愿望。
褚桓笑?了笑?:“行?是行,不过你身上这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好像不能带上去。”
南山像个大孩子一样兴奋起来,一迭声地说:“没关系,不让带就不带——我们能一直飞到你原来的家那里吗?”
褚桓一扬眉,意味深长地反问:“我原来的家?”
南山一时嘴快,没料到被褚桓这个不正经的东西反将了一军,顿时一阵紧张——话到嘴边居然结巴了一下:“你……你现在是我的……我们族的人了,当然是原来的家。”
褚桓不出声,只是闷笑。
南山不知道他?笑?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冥思苦想了好一会,依然没得出什么?结论,只是莫名地感觉自己是被调戏了。
守山人族长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只好有点慌乱的没话找话说:“你们那真有那么多?人吗?”
“对啊,”褚桓将声音放得很轻柔,“走在闹市区里,总有人来来往往的撞到你,地铁人最多?的时候,要?工作人员往里踹才关得上门,下车就挤成照片。”
南山似乎觉得很有趣——褚桓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很有趣。
鲁格脸上却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恶,悄声问袁平:“真?的?”
袁平想了想,发现无可反驳,只好心情沉痛地点点头。
鲁格的眼角微微一抽,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怜爱,用看“流浪的苦儿”的目光看了袁平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生硬地安慰说:“那以后在山上好好住着吧。”
袁平叹了口气:“我刚毕业的时候,我父母让我艰苦朴素,不给我买车,天天让我挤地铁上班,挤得我痛不欲生,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只要让我从这出去,就算把我扔在人挤人的地铁上,我都能用金鸡独立的姿势睡到地老天荒。”
褚桓真?的很想附和一句“我也是”。
他?不是困,也不是累,而是乏,就是仿佛筋疲力尽,怎么都提不起精神的那种乏,但?褚桓一声没吭,他?实在没有袁平那么大的心。
他?不知道南山他们这些守山人是不是都这样,因?为一心一意,所以格外无所保留,这一路走过来,褚桓发现南山的目光不管往哪看,好像都总留着一线视线在自己身上——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或者?自作多?情,经常有时候,他?无意中一皱眉,连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到,南山已经仿佛后脑生眼一样回头来问了。
褚桓不知道如?果他?也像袁平一样肆无忌惮地脱口一句“累得抬不动腿了”,会不会搅合得南山连觉都睡不着了。
有时候这种深入骨髓的牵绊经常让褚桓精神紧张,他?想,要?是当时围山的怪物来得慢一点,要?是袁平那个多?嘴多舌的王八蛋没有自作聪明地告密,说不定此刻在这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不过要?真?是那样……褚桓设想了一下,心说他大概会揣着一张南山的立拍得照片,跟电影里准备去见林肯兄的美国大兵一样,时不常拿出来看一眼,然后指不定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哪里了。
好像也有点惨。
褚桓自己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然是他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南山,南山立刻十分敏感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褚桓就眯起眼睛冲他吹了一声流氓哨,而后毫无公德心与廉耻心的攫住南山的下巴,将猝不及防的南山拽了过来,油滑地舔开对方的唇缝,忘乎所以地亲了他?。
他?们俩本意是想调节一下——前面实在是太黑了,可是调着调着,就调成了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