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的其实也不是很突然。
虽然生活在底层,但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很敏感。
越来越多的天灾,越来越恶劣的环境。
就算是这个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疯狂的海兽和虫子,他也很快就接受了。
——如果不接受这一切,就只有死亡。
他不想死。
勉强活着也好,生命单纯的本能也好,总之没有自己找死的理由。
很多人躲在屋子里、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出门,等待着外面的救援。
但是凌燃捡到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消息,却渐渐将所有人的希望磨灭了。
——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小镇发生了怪虫的袭击。
全国、或者说全世界的动物一夜之间都疯狂起来,不仅发生了诡异的变异,而且开始变得嗜血和残忍。疯狂地攻击人类,袭击城市,世界一瞬间就瘫痪了。
一开始人类没有防备,死伤无数。
后来事态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很多疯狂的变异动物被捕杀,小镇上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活着,就这样,居然也过去了一两年。
但是很快,第二轮变异席卷了全球,并且伴随着恐怖的灾难。
火山爆发、地震、海啸……
整个世界都像是疯了一样。
紧接着出现的是大批量的怪虫。
它们的战斗力其实和变异动物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胜在数量上,虫族的数量众多,铺天盖地,而且繁殖能力极其强大。
变异动物只是一群一群地行动,还有落单的,但是怪虫却是铺天盖地,数百上千成群,即便是有落单的,但是在这样的主力虫群的碾压下,人类依然显得很脆弱。
一个又一个城市在它们的袭击下被夷为平地、沦为废墟。
剩下的强大的末日生存者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寻找安全的庇护所,建立统一的防线,共同抵抗怪虫的袭击。
显然,这个海边小镇的物资就快要耗尽了,而且这样的小地方,也没有那些强者过来守护。
活下来的人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最近的庇护所。
好几次在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他被虫子袭击过。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每一次战斗之后,身体的强度和精神能力会越来越强。
甚至只要虫子的能力不强,数量不多的时候,他还能杀死几只虫子。
当他坐在满地的血污当中,抬头看向灰色的天空时,忽然有点想念那张纸上的彩虹。
那样的彩虹,原本在海边的小镇是很常见的。
但是灾难发生之后一年多,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他看着看着,觉得脸上有点湿。
怎么会湿呢,明明没有下雨。
凌燃擦了擦脸,原本瘦弱的胳膊现在充满了力量,仿佛他的身体也和那些变异动物一样,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整个小镇已经变成了鬼镇,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小心地避开怪虫最多的地方,一路朝着记忆里那间屋子走去。
他见过那个放面包的人,之前她也来过,放过食物和水。
但是灾难发生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
她大概是没有看见过他的,因为他只是生活在狭窄的地下仓库里,生活在阴影中的一个无名者而已。
凌燃走到那栋屋子面前的时候,屋子四周围上了很多东西,但是他轻而易举地翻进了院子里。
院子门上挂了好几把锁,敲了敲门,可以听出来门后面堵着很多东西。
他后退几步,抬起苍白的脸看向二楼的窗户,然后走到墙边的排水管道旁,顺着管道往上爬到了二楼。
二楼也堵得死死的,已经快要天黑了,但是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没有人敢在晚上开灯或者点蜡烛,小镇的电力系统在很早以前就被怪虫破坏了,而照明的蜡烛、火柴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很珍贵的东西。
他抓住窗檐,默默地看着里面的房间。
天色暗的很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夜晚就来临了。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幽蓝又神秘,仿佛美丽的灯管。
但是凌燃知道,那是致命的陷阱。
变异的海兽,浑身散发着的光芒,引诱者猎物前去。
苍白的手指捏紧了窗框,一直到手指发白生疼,他才松开了一下,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压抑的情绪。
最后,他绕到另一扇防护少一点的窗户面前,这扇窗户拉着窗帘,但是后面没有堵上太多东西。
打碎玻璃之后,他推开后面挡着窗户的东西,那东西不轻,但是他的力气很大。
解决掉窗户上的东西,身形纤瘦的少年低头钻了进去。
里面有点黑,但是他的视力很强,远远比怪虫袭击之前看的要清楚,很快就发现,房间里显得很空荡。
很多东西不见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的感觉,打开房门,依次搜索了所有的房间,包括一楼。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走遍这个屋子每一个角落之后,他坐在楼梯上,微微侧着身子靠在楼梯的墙上。
目光打量着这个漆黑而冰冷的屋子。
这个屋子,他一直想要进来看看。
看看她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楼很有生活气息,厨房、客厅、书房……
带着他不可想象的温暖,即便是灾难来临,这里也依然井井有条,干净又温暖。
闭上眼睛,甚至可以想象出阳光透过窗子,落进这里的模样。
但是现在,只剩下无边的夜色,浓烈而冰冷。
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很匆忙,但是一定有一段日子。
因为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灰。
凌燃就这样靠着楼梯,渐渐地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外面的怪虫开始撞门,他才醒过来。
手脚敏捷地冲上二楼,可以看见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怪虫,这些虫子和海兽一向是分割明确的,海兽有着自己的活动范围,但是怪虫却喜欢成群结队地乱窜。
这片街区前面有个防护圈,所以虫子一直没有过来,但碾压到这个街区,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最后看了眼这栋房子,觉得心里有哪里扯着的疼,又说不出为什么。
还没有来记得见过一面,还没来得及说过一句话,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
冰冷而无情。
离这里最近的庇护所也很遥远,加上一路上虫子的袭击,原本在正常世界里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方,现在却要画上好几天,甚至十几天。
这一路上,他遇到的危险越来越多。
为了一包食物,差点死在一群虫子的围攻之下。
为了一点水,就可能会被其他人杀掉。
不仅要防变异动物,还要防备那些在黑暗中露出贪婪和凶恶目光的人类。
他也记不得准确的时间,只是茫然地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
有的庇护所收集了很多幸存者,然而里面的生存规则却黑暗而令人恶心。
有的庇护所开放公平,但是一夜之间可能就会被虫潮吞噬。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却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那个小女孩。
她长大了很多,虽然穿着破烂的衣服,把脸抹的脏乱,五官也长开了不少,但是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前世见过。
或许是因为,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有着不一样色彩的人。
然而那个笑起来很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却又自卑地不敢接近的小女孩,已经因为意外成了哑巴。
她的父母,也死在同族的手里。
凌燃救了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新遇见,或许想要和她在一起,或许想要带着她一起走。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另一组幸存者,领头的是个军人,为人正直,因此这一队的生存状态更好。
她跟着这组幸存者,会比跟着他更安全。
凌燃是在夜里自己走的,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末日之后的世界一片废墟,天空阴沉,大地干裂,他行走在大地上,却不是孤独一个人。
他不敢转过身,怕那个影子,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怕自己回头,那个梦就会消失不见。
就这样走了很久。
之后的岁月里,即便是风餐露宿,即便是生死一线,他再也没有感受到绝望和痛苦。
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了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悄悄学过手语。
曾经路过一个城市,电子图书馆里的设备找到了一点储电设备,接通之后在里面找到了手语的资料。
凌燃的记忆力很好,不管是在灾难来临之前还是现在。
很快,他就记清楚了所有的内容。
在末日里,她这样的性格往往都活不了多久。
然而就是这样的性格,却总是能遇到对她好的人。
虽然灾难之后的世界,人心远远比虫子更可怕,但是依然会有很多善良的人互相在帮助。
所以他才能偶尔离开她去寻找物资,然后小心地把东西放在她能够拿到的地方。
也许有的人在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之后,会憎恨这个世界,会愤怒地辱骂这个世界,但是她不会。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善良,即便是柔弱的外表渐渐被这个世界磨砺地坚硬起来,心依然是柔软的。
这大概就是人的本质。
就算那些生活艰难的以捡垃圾为生的老人,也会在见到他的时候,给他买一份食物。
即便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也有无数这样的人。
他们生活在痛苦和磨难当中,却从没有咒骂过这个世界,没有怨恨过别人,也没有一副铁石心肠。
甚至还会去帮助别人。
看起来很傻,却正是这样的人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这个世界如何黑暗,如何恐怖,如何令人愤怒。
都不是让自己的心沉入海底,变得同样愤怒和坚硬的理由。
这大概,也是他觉得她特别的原因。
一个又一个的小庇护所沦为废墟,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大型的基地和朝着基地移动的人。
活到现在,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人,都是足够强大或者足够有用,而且运气足够好的人。
他们懂得团结起来的力量会更大,开始三无成群,一队接着一队的出现。
在一个植物疯长如同热带雨林的废弃城市里,凌燃又遇到了那个军人的队伍。
队伍当中少了很多当初见过的人,也多了很多新面孔,而且大家的能力越来越强。
她因为懂得急救和药草知识,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高楼或者酒店里面,或许有早就盘踞在这里等待杀戮的人类存在,因此他们选择了一个没人的学校。
这个学校很破烂。
墙壁已经倒塌了大半,教学楼上全都是植物攀延生长的痕迹。
而这些植物的顶端挂着很多食物,经过检测无毒可以食用。
幸存者们干脆在这里休息几日,顺便采集一点食物。
队伍在楼下的操场上聚集生火,享受着难得的安全的时间。
而他走在一间间没有灯光的教室里,看着里面凌乱的课桌,可以想象的出来这里经历过什么。
这些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光鲜亮丽。
凌燃想象不出来学校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却又感觉莫名的熟悉。
直到走到一间教室门前,忽然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以往,他都要在狭窄安全的空间里才能入睡,然而这一次,走到这间普通而平凡的教室里的时候,却遵循本能地走到了窗边的一个位置上。
教室里很冷,窗户早就被砸烂了。
有风灌进来,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
凌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脑海里像是多了很多模糊的画面,可是怎么也抓不住,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枕着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依然是有冷风,但是很快,身侧就亮起了一盏灯。
他转过头,想要问是谁。
然后就看见那盏暖暖的灯后一张明亮的笑脸。
少女提着灯,整个世界都暖和了起来,油灯里的火苗,缓缓地跳动着,仿佛他的心跳。
等到清晨醒来,窗户外面已经天亮了。
凌燃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他看了眼课桌和窗户,忽然看见窗台上一蜡烛燃烧过的痕迹。
似乎昨晚上的那盏灯,并不是梦里的幻觉……
他打开窗户,双手撑着窗台,往外看去。
少女站在操场上,绵长的藤蔓从高处垂落下来,遮住她大半个身形。
她转过头,朝着旁边的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干净而纯粹,仿佛从未被这个世界的绝望污染过。
他后来救过她很多次。
但是每一次,都习惯了转身就走,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能够看懂手语。
他们都叫她“小哑巴”。
在这个充满了死亡的世界里,一个人的名字其实不是很重要,因为在你记住这个人名字之前,他可能就已经死去了。
所以,外号远远比名字更容易被人记住。
她也不介意。
有好几次他和虫子战斗结束后,一觉起来都能看见旁边多出来的草药。
久而久之,就连他的身体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和靠近。
如果是别的东西靠近,他很快会醒。
草药上有她独特的味道,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来自谁的好意。
或许只是为了报答他,因为她确实是很善良,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看见谁受伤了,也会第一个上去帮忙治疗。
有一次凌燃在浴缸里醒过来,发现屋子里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他明明记得门没有关,惊醒也是因为怕因为自己的一点疏忽而导致被别人袭击。
他也记得,浴缸里没有这么多衣服和被子——
既温暖又柔软地把他全都淹没在里面,只露出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