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尽欢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却不接话,走进了刑堂。
自从来到这个山寨,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了吧?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东张西望,每个人都注视着刑堂正中的五把椅子,因为他们知道,雁流水会做出决定,而雁流水说出的话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阮尽欢端起茶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在抖,那种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低眉敛目,暗自提了一口气上来,他感觉不到茶碗里茶水的晃动了,才揭开了盖子,呷了一口。
雁流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下面站着的山贼,大多都是青壮年的男子,隐隐约约也有几个小孩子,他们的眼睛里几乎都是很醇善的光芒,看不到杀伐,也看不到血腥,看不到残暴,说起来都是很朴实的山民而已,是江北之变带来了一个短暂的乱世,可是现在又是治世了……
“山寨里是什么情况我想大家都知道,官兵围剿不会只这一次就结束,我们没有很足够的物资,阴风十岭是天然的屏障,曾经我们依靠着它,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劫来往的商旅,可是从明天开始,我们可能会让阴风十岭成为我们的坟墓。”雁流水的语速很慢,似乎说出这些也需要勇气,下面的山贼们依旧没有人说话,死寂。
险关要隘虽多,可是财神寨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守住,以前来围剿的都是散兵游勇,又是混乱时候,他们还可以浑水摸鱼,凭借地利躲过一次又一次大劫,可是这次不一样了,他们的对手不是当初那些脓包,不是山阳县丞,甚至不是新朝廷,而是一个——名动天下的人,一个就在这五把椅子之一上坐着的人。
所有的一切,看似不合理,看似荒谬,可是的的确确发生了,他敢以身犯险,雁流水也真如这人所猜的一般没有杀他。从他到山上之后,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桩桩一件件地,逐渐织成一张大网,谁又逃得了呢?如此的胸襟,如此地胆识,如此的魄力,如此的算计,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名动天下。
阮尽欢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于羡,那一张脸,雅致,精致,容色淡淡似不带半分杀机,每一个动作都似贵族一般优雅,他不是在山贼窝里,他是在镇南王府的花园里。
压抑的气氛不曾变得轻松,只是山贼们大约都猜到了雁流水接下来要说的话。
很多事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感觉,只是没人敢说出来。
“寨子里的银钱已经由颜三当家点过了,不多。这一次,必定是死战,多余的话不说了,留下来的便留下来,是财神寨的好兄弟,愿意走的,拿一两银子,安安心心地……走吧,一盏茶时间之内决定,今晚便下山吧,明天怕是留不得的。”雁流水的声音太平静,让阮尽欢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时间慢慢流逝,阮尽欢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下面偶有窃窃私语和眼神的传递,可是随着时间的临近又渐渐安静下来,压抑的气氛却似乎一下就没了,变成了一种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决定的坦然。
时间一到,就有人陆陆续续地站了出来。
“上山两年,愧对几位当家的,但小人惜命,山下实有妻儿,不得不去……”
“愧对雁大当家……”
“大当家……”
……
阮尽欢的眼光从第一个出来的人逐渐扫过去,竟然看到了赵二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酸甜苦辣一时全涌上心头,赵二,应该算是寨子里跟他比较亲厚的了,除此之外便是三喜,还有那几个孩子。
三喜呢?
三喜还站在后面的人群中,定定看着赵二,可是赵二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赵二的表情。
赵二要走,三喜却始终没有站出来。
人心,真是很难测的东西。
阮尽欢再次低下了眼,正好避过于羡探视的目光。
颜沉沙着人发了银钱,雁流水便让人散了。
阮尽欢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却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打开了那一口锁着的箱子,拿出了里面一张纸。其实若是他早将这个东西的存在告诉雁流水,雁流水会不会有今天的决定呢?
他希望不会,可是理智告诉他,雁流水会,他还是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这张纸,只能保证明天,让所有人不至于都死在明天。
阮尽欢揣着这张纸,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又突然醒了,于羡点燃了他房间里的烛火,顿时就亮堂起来。
白衣染血,却还风姿翩翩。
“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于羡很有闲情逸致地问他。
他这么晚出现在阮尽欢的房间里,一点也不正常,可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阮尽欢垂了眼眸,“不知道。”
“你是知道的……回答得太快,往往都是假的……”很是叹息的声音,于羡身上看不到武器,似乎身上的鲜血只是衣裳上的点缀,让他黑白似水墨画的影子终于多了几分人间的颜色。
他走过去,摸着阮尽欢的脸颊,靠他靠得很近,唇角轻勾,笑容却不带以往的嘲弄,那是很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你知道雁流水会干什么的……你从来都知道。今晚走的那些人,永远地走了,再也不能回来……”
阮尽欢不理会他,转过身去闭上自己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吹熄蜡烛,我要睡了。”
然后床前的人站了很久,转身时灯已经灭掉。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我想去求个护身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