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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033章 顾觉非归来

眨眼已?是?申时。

天上已?经添了几分暮色,暖日隐在层云间?,吹着的风里,又?夹了几丝凉意?。

太?师府的大管家万保常,在府门外来回地踱着步,只觉得一颗心都已?经等?焦了。

大昭寺上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满京城都知道顾觉非已?经下山,可如今他?们在府门外,死活没等?到人。

他?到底是?回,还是?不回呢?

万保常想起来,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他?又?一次地抬了眼起来,去看门口这一条街道,几乎已?经能在脑海里重叠出自己即将看见的场景——

午后空荡荡的街道,行人很稀少。

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园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婉转昆山腔。

近处的建筑,都层层叠叠在天边上,变成一片呆板的影子……

这一次,似乎也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街边上,多了一匹马,一个人。

万保常失望了太?多次了,所以已?经习惯了接受“大公子还没回来”这个事实,也习惯性地就要收回目光。

然而……

一人,一马?!

脑海里,瞬间?电光石火!

在失望了太?久之后,突如其来的希望,险些没把?万保常给炸晕过去!

他?止住了自己收回目光转过脑袋的趋势,急急忙忙地重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差点闪了自己的脖子!

还是?刚才的那个场景。

长街铺平,人影稀少。

午后的天光,照得路面发白?,长道上车马经行留下的车辙印子,也就越发显眼起来,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森白?。

那一道深青的身影,正正好就踩着那一条贴街边的车辙印,牵着马走来。

这一次,比先前那惊鸿一瞥,又?近了许多。

万保常已?经看清了来人的五官容貌,一时瞪大眼睛,张开嘴巴来,可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一向稳稳的两只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大、大公子!”

终于还是?叫了一声!

嗓音都嘶哑了起来。

万保常在愣了半天之后,一双老?眼里,竟忍不住闪现出几分泪光,连忙吩咐已?经傻在了门口的几个仆役:“赶紧进去禀太?师啊!”

说完了,才忙忙地跑下了门口的台阶。

这时候,顾觉非牵着马,正好也到了台阶前。

他?脸上一派的温润,已?经看不出半点怒意?,见了万保常下来,他?嘴角便?含了三?分笑意?:“您走慢点,当心摔了。”

就是?这熟悉的声音!

清泠泠地好似山间?的泉水,又?好似用玉笛吹出的雅韵,就这么淡淡地流淌出来,从容不迫,沉稳如初。

万保常一听这声音,险些就没忍住哭了出来。

在府里这许多年,他?虽是?大管家,可论实在的,当初也不过就是?个跟着老?爷跑腿的下人。

可大公子平日待他?,无不客气。

有时候便?是?不经意?间?咳嗽两声,隔日都能收到他?备下的药。

一日两日的关心,那可能是?装出来的。

可一二十年如此,谁又?能装得出来?

即便?是?假的那也成真?了。

况且他?是?看着顾觉非长大的,大公子是?什么样个人,他?再清楚不过。

原本瞧着他?还有些陌生,毕竟六年没见。

可待他?一开口,那真?真?是?所有的熟悉,齐齐涌上了心头!

万保常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眼底有些湿润,半哭半笑的:“不妨事,不妨事。您这马,还是?老?奴来牵着吧。”

说着,便?要伸手,从顾觉非手中把?缰绳接过来。

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那染在缰绳上已?经有些暗红的血迹,一下就跟刀子一样戳进了万保常的眼底。

“您这是?怎么了?!”

顾觉非顺着放了缰绳。

手掌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半点没有消散,只是?伤口上的血已?经不再淌了。

他?随意?笑笑:“没事。借来的马,半道上发疯,略费了些力气罢了。这会儿父亲人在何处?”

“在花园里面,影竹楼听戏呢。今日太?师大人可就盼着您回来呢!”

一说起这个来,真?是?满心都是?辛酸。

只是?万保常也不敢多说,眼见顾觉非迈步上了台阶,便?连忙跟了上去。

同时吩咐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大公子伤了手吗?快去知会人,寻些创药来!”

几个仆役立时一颤,连忙往府内跑,去准备药。

之前被万保常派回去传消息的仆役,这会儿更已?经不知跑出去多远,道中逢了人便?喊:“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声音过处,一片沸腾。

他?人在府里跑着,好像是?一道移动的狂风,带来的消息,将整个太?师府都席卷,一时便?热闹振奋了起来。

仆役一路跑着,往西过了花园那圆圆的拱门,便?瞧见了园子中间?的影竹楼,于是?一路扯开嗓子喊着,跑了过去。

这时候,影竹楼戏台上,戏班子刚演上一出《景阳冈》。

扮武松的武生,使得一手硬功夫,唱腔更是?中气十足。

人才一登台,便?耍了好几个把?式,一时引得台下众人喝彩。

方才那一出《云阳法场》,早没几个人记得了。

一则大部分人不知道是?谁点的,二则知道是?顾太?师点的人,自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觉得顾太?师兴致来了,要听点不一样的。

根本没几个人,会由这一出戏联想到别?的。

因为,六年前那件事,朝野上下知道个清楚明白?的,统共也数不出一只手。

只不过,永宁长公主,恰恰在这一只手不到的数里。

她人坐在顾太?师的身边,一手搭在太?师椅精雕的扶手上,随着戏台上的锣鼓笙箫的韵律,慢慢地敲打?着。

那长长的、宽大的袖袍,逶迤地垂了下去。

鹤衔云白?玉酒盏,被她手指松松地挂着,两只眼睛已?经微眯了起来,乃是?微醺的醉意?。

整个人看着,慵懒又?华贵。

台上的“武松”,刚遇着了大虫。

台下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永宁长公主于是?转过了头,乜斜了眼,看向旁边的顾太?师。

人人都在推杯换盏,之前也有几个人上来敬他?。

顾太?师喝了两杯,酒意?微有上头,这会儿坐在座中便?不动了,只保持着一点笑意?,看着前方。

可是?永宁长公主何等?熟悉顾承谦?

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一位老?太?师,其实在走神。

周围几个人,都是?心腹。

永宁长公主于是?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对顾承谦道:“老?太?师,这又?是?何苦呢?”

顾承谦听见这话,略回了些神。

他?眼神里因为恍惚,有些散的神光,重新聚拢来,回头看了永宁长公主一眼,沉默了半晌,才觉嘴里有些发苦的味道。

“我也就是?忽然看见了,想点这么一出,看看罢了……”

刚才戏单递上来的时候,他?本也没想点。

只是?这十日以来,顾觉非要回来的消息,传了个满城风雨,以至于他?这几夜都没睡好。

午夜梦回时候,好像能听见战场上铁骑突出,刀枪鸣响。

薛况那年轻的、沾血的面容,好似就在他?面前,一双诘问的、失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仿佛要问他?要一个答案,一个公道!

顾承谦如何能忘?

别?说是?六年过去,就是?十六年、二十六年,他?也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顾觉非那沾满鲜血的一双手,无法忘记那一张画皮撕下后的怪物?,更无法忘记,父子决裂、一切分崩离析的雨夜……

所以今日,在翻到《邯郸梦》那一页的时候,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把?《云阳法场》圈了出来。

台上演的是?戏。

台下的看客,走的却是?人生路。

同样是?功勋卓著、位极人臣,同样是?打?了胜仗,同样是?被政敌诟诬,责指里通外敌。

台上戏里的卢生,被皇帝赦免,发配鬼门关,保住了项上人头;可台下戏外的薛况,却被他?们合谋害死,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他?身为朝中重臣,在整个事件里,竟无能为力!

什么跺跺脚,朝纲震?

他?可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能耐。

皇帝大了。

心也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先生们辅佐的弱冠少年。

他?需要的是?全新的、与他?相同政见的大臣,所以他?选择了顾觉非,而旧日那些束缚他?的人,都被他?一并抛开。

顾承谦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此,平复自己的心境。

面前的酒盏里,香醇的琼浆晃动着,可他?却没再喝了,只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身是?刀剑,第二种心怀利刃,第三?种什么刀枪剑戟都没有,就是?血肉之躯。我原以为,他?是?第三?种,后来才知道错了。到现在,我竟不知道,前几天往山上跑的那一趟,到底是?对,还是?错……”

永宁长公主心内复杂。

只是?她在皇宫里长大,本身便?在风云中心,从无什么忧国忧民的念头。虽没顾承谦的本事,可在利益的争斗里,她从来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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