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身子虚弱的柳散之便已是睡不着了。起身推门出来,正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拎着水桶站在门外。老者看着柳散之没有说话,眼中尽是慈爱。
“郭爷爷!”柳散之夺下老者手中的木桶,泪眼朦胧地一把抱住了老者。老者拍了拍柳散之的头,将柳散之轻轻推开,给柳散之擦了擦脸,笑意满满地说道:“散之,瘦了!但气色却是不错。”柳散之尚未开口,老者继续道:“娘子的陵墓就在后面土山南坡,你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
柳散之心中感动,还是郭爷爷最知道自己!柳散之又抹了抹眼泪,说道:“郭爷爷你赶紧带我去!”见老者未动,柳散之便是一愣。
老者道:“不带上郎君?动之方才都告诉我了。”柳散之恍然大悟,当然要让父亲!
柳散之赶忙回房,小心捧起装着父亲骨灰的坛子抱在怀中,走了出来。老者看着柳散之手中的骨灰坛已是老泪纵横。老者正是柳家世代家奴郭青,柳父、柳动之、柳散之都是郭青自小带大,感情深厚至极。
郭青缓缓跪下,朝着柳父骨灰坛拜了三拜后,起身道:“散之,咱们走吧。潮儿还未起身,就不要叫她了。”
两人缓缓而去,终于在太傅府东院靠北一座低矮的小山前见到了柳母的陵寝。柳母陵墓位于山阳中部,后依小山,前临池塘,枕山面水,层峦叠翠。陵墓前是一片绿地,绿草茵茵,上面不密不疏地点缀着各色地梅。陵墓并不巨大,但精巧有致,颇具匠心。墓碑上,篆刻着“故先妣柳母林凌倩之墓”。墓碑前摆放着各色祭品,瓜果是新鲜的。
柳散之将父亲的骨灰坛轻轻地放在墓碑前,俯身便拜了下去,久久未起。郭青随柳散之拜了几拜之后,便起身清扫起本就干净整洁的陵墓。郭青不时看向头埋地下,肩背颤动的柳散之,也是跟着落泪不止。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散之花着脸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墓碑,低声说道:“阿娘,孩儿把阿爷带回来了!等大兄回来,我们就让阿爷与您共寝一处。以后我们一家四人再也不分开了。。。”
“阿娘,大兄原谅我了,原谅我了!孩儿甚是欢喜!您看,您看我。。。”柳散之语无伦次,再次失声。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幽幽的一道声音传来:“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斯人已逝,吾谁与归?”
“托体同山阿、托体同山阿。。。”柳散之喃喃地念道,回头看去,只见郭老已经不在,一位长发披散,着装随意的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捋须沉吟。
柳散之虽不知来着何人,但还是起身躬身行礼。那老者微笑地看了看柳散之,走到墓碑前一屁股坐下,轻轻抚摸柳父骨灰坛,口中喃喃道:“老五,时隔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为何独自去人皇密藏?不是说好了让我陪你去的吗?你这不讲义气的家伙!你这自以为是的东西!老子念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来见我?你找抽不是?当年揍的你少了不是?!狗东西,你给我出来,你给我站出来!情眷恋而顾怀,魂须臾而九反。。。”
初时柳散之看老者怒骂父亲,甚为气愤,但随着老者的话声,柳散之愈发感到老者对父亲浓浓的眷恋,忍不住又是垂泣。
清晨的微风吹皱池水,树木花草摇曳。东升的初阳下,一老一少,一坐一跪,在陵墓前长久不语。
兴安的晨钟声远远传来,惊醒了沉默的两人。老者并未起身,悄悄地擦了擦脸,转头对柳散之笑道:“知道我是谁吗?”
柳散之那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俯首道:“散之叩见太傅!”苏伍笑道:“叫我伯父好了!起来坐下吧。”柳散之跪坐起来,叫了声伯父。
苏伍梳理了一下头上的乱发,说道:“我天不亮便去找你,想看看他。”苏伍指了指柳父的骨灰坛。“没想到你一早就来了这里。害的我又追过来。咳咳。。。”
柳散之嘟囔道:“我。。。”
苏伍摆摆手:“怪我着急了,不怪你!今天见到他,我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心里舒畅多了!”苏伍见柳散之仍有悲戚之色,缓缓说道:“散之,方才我在你身后念叨两句,你可记得?”
“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柳散之答道。“前面还有两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依,托体同山阿。你可知道是何意?”柳散之虽然饱读诗书,但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四句诗,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些意思,便摇了摇头。
“这四句诗是、是一位先贤所作,意思是,亲戚或许还悲哀,他人早已欢唱。故去便故去了,就托身于山冈吧。”
“师父总是有此等绝艳诗句,令人拜服。”一道冷峻的声音从柳散之身后传来。“老四你来的早啊。”苏伍笑道。“我来得再早,也禁不住您乱走!”严伟朝回过头来的柳散之点点头,一丝不苟地说道。
“嘿嘿!我说老四,不要这么严肃,别吓着散之。”苏伍道。“只要您不背着我们乱跑,我便改!”严伟毫不退让。
“好好,你一边儿呆着去,让我和散之说说话。”苏伍不耐烦道。“散之,你四兄就这样,别在意!咱们刚才说到那儿了?”
柳散之正向严伟行礼,忙转头道:“方才您提到四句诗的意思。”
“对对,就是那个意思。逝者已矣。就好比你父母,他们死而同穴,寄身山冈,魂灵相融,携手升天,我们怎知他们不快乐?我们悲悲戚戚,难道就是想将他们的魂灵绑缚在自己的身旁,让他们陪伴庇护我们?”苏伍娓娓说道。
“难道你愿意让你父母整日里看你的愁颜?”苏伍道:“不如放手,不如放开胸怀!让他们看着你元气满满地投入此生,让他们看到你平安喜乐,可好?”柳散之沉默地连连点头,虽然不及消化苏伍教诲,但面色已是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