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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红尘深处

津京之间火车车次频繁,早上从天津出发,路上差不多六个钟头,当天下午就到了,因为?事先已经联系好,威尔先生有朋友来接,顺利出了车站,入住了位于?使馆区东交民巷附近的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在北京的地位,犹如礼查饭店之于?沪上,设施服务自然?不必多说,其中出入者,也?无不是军政要人?、各国公使、名流富商。威尔太太预定了一个套间,甄朱和她同住。与在天津由她充当导游不同,现在的北京城,因为?和后世变化太大,到了这里?,除了一些著名地点的大概方位,其余她其实也?相当于?完全的陌路,威尔太太在这里?有朋友,完全可以充当向?导,之所?以力邀甄朱同行,只是因为?喜欢她的陪伴。她计划停留一周。当晚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甄朱陪她一道访友,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各处游览,名山园林、荒刹古寺,八达岭、明陵、汤山、檀柘寺……威尔太太精力旺盛,恨不得把所?有地方都游览个遍,这天天气晴朗,一大早,甄朱打着哈欠起了床,跟着威尔太太出发去往香山。原本她的朋友是要同行的,但昨晚打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而威尔太太兴致勃勃,于?是自己安排动身。

这个季节,正是欣赏红叶的最佳时间,为?了出行方便?,威尔太太那个名叫卢克的男管家借了一辆汽车,开车去往香山。

秋高?气爽,香山游人?如织,来的多是市民,全家出游,男女老幼,手里?提着食篮,其乐融融,也?有不少青年学生夹杂其中,甄朱一身的洋装,戴着漂亮的遮阳帽,生的美,伴在金发碧眼威尔太太的身边,行走?于?山道,不知道招来了多少的目光,饱览过秋日红叶的美景,才下午两三点钟,威尔太太游兴未艾,还想再往静宜园走?走?,到了入口附近,却?被荷枪实弹的卫兵给拦住了,说是有政要议会在里?面举行,这两天禁止闲人?入内。

这一带有不少名人?兴建或者改造作?为?私墅的山庄别业,早上到的时候,在山脚下那个用作?电车停车场的小广场里?,就已经停了不少的汽车。见道路被隔,威尔太太只好掉头,又到附近别的地方游览,流连忘返。因为?是自己有车,不必像别的游人?那样要早早下山赶最后一班通往东华门?的电车,于?时间也?就没那么看?重,走?走?停停,到了傍晚五点多,才说说笑笑地下了山,回?到小广场取了车,依旧是卢克开车。

深秋白昼天黑的快,坐上车,下山没片刻,黄昏笼罩了下来,汽车开了车灯,照着前路前行。

从西郊回?城区,中间有一段数十公里?的野径,全是土路,狭窄只能容两车相对通过,且因为?雨水冲刷,路面不平,时有坑坑洼洼,卢克虽然?开的十分小心了,坐在车里?,依然?还是不时能够感到车轮碾过崎岖引得车身耸动颠簸,早上来时,威尔太太就曾抱怨不已,但此刻,威尔太太乏了,只把头渐渐歪靠到甄朱的肩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甄朱腿脚也?早疲倦,靠在座位上,转头眺望着车外的荒野和视线尽头的一片苍莽远山,浓重的暮色,从四面八方降临,将白天的明媚光线一寸寸地吞噬。黄昏的郊外野地是宁静的,又带了几分苍茫的荒凉美感。

甄朱渐渐地走?神,将头歪靠在靠椅上,慢慢也?闭上了眼睛。车身忽然?又是一个跳跃,再往前开了一点路,甄朱听到汽车前盖下仿佛发出一阵杂音,接着,车就熄火了,卢克打火,但试了好几次,引擎却?点不着了,彻底地趴在了路上。

卢克开始焦急,威尔太太醒了,询问原因,卢克摊手,又试着发动,但引擎却?再也?没有反应,车走?不了了。

这时已经六点多了,最后一班电车早就走?了,这里?才过了万寿山不远,离前面燕京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天渐渐就要完全黑了,去年起因为?市政府开通了从东华门?到香山的电车,原本往来拉客的人?力或骡车就渐渐稀落,现在前后看?不到半个人?影。卢克虽然?身边带着配枪,威风凛凛,但却?不会修车,现在车子坏了,发不了车,对着焦急抱怨的威尔太太,只能不住道歉。

甄朱虽会开,但对修也?是一窍不通,只好下车,和威尔太太一道站在路边,看?着卢克围着车忙忙碌碌,一会儿开引擎盖,一会儿上车打火,满头大汗,折腾了一会儿,车始终没有反应。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远山已经变得模糊,不止威尔太太,甄朱也?开始焦急,站在路边,前后张望的时候,忽然?,留意到香山方向?的那条土路尽头,仿佛有车灯闪现,她立刻兴奋了起来,急忙指给威尔太太看?。

威尔太太原本一肚子的懊恼,又担心今晚要在野地过夜,见状十分高?兴,和甄朱一道翘首等待。

车灯越来越亮,很快,那辆汽车靠近了,轮廓变得清晰,因为?卢克也?不会讲中国话?,甄朱急忙跑到路上,招手拦停。

那辆来车原本速度很快,渐渐地,开的缓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了距离甄朱十几米外的路上,车灯依旧亮着,照着对面的甄朱,白的有些刺目,车里?的人?也?不见下来,甄朱抬手,挡了挡眼睛,跑到汽车的边上,敲了敲车窗玻璃,面带微笑地说:“很抱歉,打扰您了,但是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如果您能帮……”

车窗慢慢地下去,甄朱忽然?睁大眼睛,嘴巴微微张着,一时说不出话?了。

竟然?会是这么巧,开车的人?,居然?就是徐致深!

他一身笔挺制服,端端正正戴帽,手上还套着双雪白的手套,看?起来英俊又精神,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更是冷漠,就仿佛……

他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当时他突然?跳脚,跟个泼妇似的转身冲她瞎嚷嚷,甄朱被惹出火气,把他丢在路上,自己驾车扬长而去,猜想后来他应该自己步行至少十几公里?才回?了,虽然?到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是他自己犯贱,活该,但此刻,却?没有想到,竟这样猝不及防地再次相遇,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未免就有点尴尬了。

甄朱嘴里?剩下的话?,“咕咚”一下,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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