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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节者

她说得极尽轻慢,悯年有些难以适应,诧异地盯着她。

湘哀低下头拍了拍衣袋,再抬头时满脸公式化的微笑,挥了挥手:“我走了,明天老地方见。”

目的地是一圈老楼房,破旧程度完全可以和静安小区论资排辈,湘哀到了却又决定不去,旁边有个小公园,她和悯年做了个简单的时间约定,就提步晃晃悠悠地朝那边走去。

快出冬了,偶尔开始有暖和的日子,有阳光的天数逐渐变多,湘哀坐在石凳上,四望没有多少人,索性摘下掩饰用的帷帽,任凭霜白色的发在风中散落跳跃。

就仿佛是脱离了那个编造出来的梦境,摆脱了所有的桎梏一样。

她也并不是那么不在乎自己的皮相的,看到了自己容貌的变化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随后就是狠狠地砸了面前的镜子,看它在地上四分五裂。

但也没有那么在乎。

除却最初的不敢置信外,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打心底为自己不必再出卖色相而感到解脱。

当时的她,还是太过天真,未能料到前后一系列的变故。

她只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也未必是件坏事。

湘哀撩起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忽然回忆起以前她还是颜子璇的时候被迫学了许多发式,请了专门的手艺人手把手教她,夸张一点大概一天一个式样都不带重复,她后来才知道全都是上流社会贵妇的标志,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已经被编排好了。她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腐烂不堪。

后来她再也没有扎过头发,任由发丝披在肩上,直到她回到了久违的实验室,才会把它挽起来,梳成干净清爽的样子。

她好像是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了,却始终不能解脱。

在外人看来,颜子璇的死似乎是给爻门冤死的亡魂给了一个满意的交代,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一个人的命永远都抵不上几万人的命,无论这个人有多么高贵——更何况,她也只是一个包装了光鲜外表的孤儿罢了。狱中一年半,她什么刑都受过,唯一一次逃脱,是她拿半成品进行威胁,才免受了夹板的刑罚——如果她两手都废了,她拿什么活下去?

有人……有人还……

她不敢往下想了。后来她反复做梦,梦到自己看着尸山血海,起来都要干呕,日复一日地忍受折磨,比一死了之更像是赎罪。

何况她当初……

反正也没有什么,有人就喜欢卑贱地活着,有人就喜欢痛快地死去,她拿着屠刀替那些人做了决定,那就是错的。

湘哀感到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呆愣了半晌,发觉自己好像又想多了。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她抓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病又复发了?”

男医生笑着问道:“上次你做的心理治疗挺成功的,你也好久没联系我了,按理说不应该——何况你的病复发很严重吧?你现在情绪管理是没有问题的。”

湘哀叹道:“有点问题,我现在避免不了回忆以前的事情,虽然说我已经最大限度地抑制自己的冲动,但是……张医生,之前我有浑身抽搐的情况。”

张医生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约个时间再看一次,你稍微注意一些,避免和刺激源过度接触……”

“安眠药对我无效了。”湘哀淡淡地陈述事实,“我昨天刚刚把我的库存清理了一遍,我觉得我焦虑很严重。”

“电话里说不清楚,不如你报一个空闲的时间,我们当面谈。”

湘哀摩挲着指尖,脑海里飞速地把最近的日程都过了一遍:“周二晚上吧,后天。”

张医生同意了,约了晚七点,湘哀望着挂断的界面,慢慢吐出一口气。

脊背上却忽然被一处热源贴到了。

她正想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句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呼喊:“妈妈你在这儿?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抱着她的腰往她身上贴。

她对肢体接触无比抗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霍然起身,小姑娘见她不理自己,泫然欲泣,望见她的脸时,委屈的表情一瞬间被吃惊和不好意思所替代。

“没事。”湘哀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柔的笑,“你妈妈在哪里?”

小姑娘怯生生地答道:“她说在这边等我,可是我没有看到她,你长得和她好像哦,你们都有白白的头发——”

正说着右侧有个女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抱歉地对着湘哀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姑娘张开双臂要抱抱,女人伸出手,她就欢快地小跑过去扑在女人怀里,女人一边笑着一边把她抱起来:“快和阿姨道歉!”

小姑娘瘪了瘪嘴:“可是……可是你们真的好像哦……”

女人歉疚地颔首,湘哀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出声。

她也一样是一头的白发,却坦荡地披在肩上,不以为意。

“您不是白化病吧。”女人忽然疑惑,“您的瞳色……很深。”

湘哀一愣,旋即微微低下头一笑置之:“确实不是。可能我太过掩饰自己……不肯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已然老去的事实——也许我应该像您一样,活得……更加坦荡一点。”

女人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抱着小姑娘转身离去。

悯年回来时湘哀还在原地若有所思。

“我结束了。”

“你结束了?”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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