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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她好像拨开了一层迷雾。
湘哀几乎永远不变的淡漠神情和笑意不达眼底的讥讽,她对颜子璇的全盘否定,和说起内战时全然剥离的态度。
她以最冷静的姿态去审视自己作为颜子璇的一生——那不是别人,她却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说笑着评点曾经彻头彻尾失败的可笑的又可恨的自己。
可她到底还是无法潇洒抽身,她背负着作为颜子璇的背叛、罪孽过着喘不过气的生活,那么午夜梦回时她是否也曾回忆往事,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让故事的结局滑入另一条更加光彩的轨道?
可是,没有如果。
所以颜子璇冲破了寿数的阻碍,却仍然逃不过被宿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注定。
真是太可笑了,苾离心想,也是这么说出口的,赵明景的身子放松了一些,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可不是吗?那她真是太忍辱负重了。”
这两个人之间的敌意也出现得莫名其妙。
苾离摆了摆手:“就这样,再多我可能接受不了。”
赵明景看着她,不期然听到苾离叹息一声:“颜子璇她恨我……我现在也恨她,扯平了。”
送苾离远去的是一个清淡的笑。
店在咫涯的酒吧附近,苾离弃了打车的念头,徒步一点点地走向酒吧方向。咫涯在吧台后拿着干净的布擦拭着湿淋淋的高脚杯,挨个把它们放到架子上,做得细致且一丝不苟。
她好久没见到这个莫名其妙说喜欢自己的女人了。
咫涯问道:“柠檬苏打?”
她说得坦坦荡荡,苾离摇了摇头,转身挑了一个卡座坐下。白天人少,她一点没有顾虑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隔了许久才道:“我喝酒,蔚蓝海。”
咫涯吹了声口哨悠哉游哉地拈来一个三角杯。
“你还在查她们的事情吗,咫涯?”苾离坐立不安了一会儿,走到吧台前坐下。
咫涯手上的动作一顿:“陈年旧事哪有那么好查。”
她的犹豫像是浮于表面,苾离警觉地望进咫涯一侧眼角,捕捉到一丝名为憎恶的光。
“你和赵明景提前通过气吧?”
苾离福至心灵,单手支着下颌审视着咫涯的举动,目光锐利而单刀直入,咫涯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望进她的眼底,不说是也不否认。
“赵明景喜欢自由,你也喜欢?”
咫涯抬眸浅笑:“你说呢?”
苾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咫涯把杯子递到苾离身前。
“周湘哀预见到了一些事情,譬如你的危险。”她摩挲着很快沁出细密水珠的杯壁言之凿凿,“她认为你很快就会惹上麻烦。”
咫涯的反应很平静,她冲净双手淡道:“你应该有感觉,周湘哀比我更危险。”
“她肯定做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保全自己。”咫涯意有所指,“可能连当初的周家人都被蒙在鼓里,否则她不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早就应该被一枪打死。她入狱的事情可能不单是爻门一战,还有……这其中有一个人,叶嘉丽。赵明景当时还在北界说不清楚,除非你想起来,亲爱的。”
苾离浑身一颤,陡然想起了那句——有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颜子璇对我做了什么?她是怎么对不起我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说扯平了?
她毫无防备地猛咽下一口酒,酒是刺骨的冰凉,冻得她肠胃都要结冰,苾离艰难地抚着胃抬头,瞥见价目表一角的装饰小花。
她在那个阴暗的走廊里见过赵明景,那时的赵明景长得不如现在漂亮,扔到人群中找都找不到的相貌变成了如今人人称赞的知性歌手——所以当年的颜子璇才会成为利器而赵明景则自小被无声无息地养在北界。
真可怜,她想,我那一生总算是为了我自己的一点微薄理想努力过,我也救过那么多人,我为自己活过。
彼时湘哀握着悯年先前画下的大致路线图走到那幢破旧的民房前,四处望了望,两手塞进衣袋里,推开虚掩的门慢慢地走到二层的阳台上。
很长的露台。
这里原先是给打工的人建造的廉价宿舍,水泥处处脱落暴露出垒得整齐的红砖,衣架凌乱地在横杆上被风吹起撞击窗户——有些根本就是拿纸糊起来的,陈旧的报纸。
湘哀在入口处彳亍了一小会儿,借着露台半开阔的视野望着四周错落无序的楼房和老旧的樟树。
收回目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角落里躺着一张泛黄斑驳的便笺,上面一段像是情话的字。
镜中年岁易如水,妆羡春蕊,裁成葳蕤。你把那心事付与天南地北,如何千江月常碎,只道是寸寸断肠,盈盈血泪。
像是被什么攫取了心神,湘哀一抖一抖地捡起纸,喘着粗气扶上粗粝的墙,手指攒动着任凭便笺被自己揉得面目全非。
下一刻,便笺已经被撕得粉碎。
碎片如同扬雪纷纷落落地散了一地,湘哀掐着自己的肘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有实质地几乎要把薄薄的窗户纸洞穿。
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夜。
“你知道这段词应该怎么唱吗?”
她不大不小的声音松松散散地落在开阔的天地间。
她靠在肮脏的露台上望着一排简陋安静的房间,没有一个人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