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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忽有什么物事砸落地面碎裂的声音,梅玖微正迈过门槛的步子猛地一抖,她疯了一样冲进狭小的卧房,一边暗自祈祷不要有事,一边庆幸颜子璇终于肯不再作践自己,而是把一腔愤怒转移到东西上了。
她站定门口一望,差点吓得失了魂魄,颜子璇拿着她一不小心落在床头的小刀指着自己的眉心正在犹豫要不要一刀戳下去。
地上是她为了让颜子璇心情好些挤出点微薄的闲钱买来的鸢尾花盆栽——已经四分五裂不成样子了。
颜子璇一脸平静,梅玖微不敢再动作,紧紧盯着歪靠在床头的女人。
不知对峙了多久,最后颜子璇先认的输,调转了刀口对着被面停了一会儿才挪开,手一松那把刀立时摔在了地上,跳了一跳又静止不动了。
“颜子璇!”梅玖微心头邪火瞬间燎原,她气急败坏地脱口而出却又卡住,“你到底——”
她还是说不下去。
她不敢再留凶器,连忙进来蹲拾起地上的刀,匆匆地往外走,颜子璇想要毁容还是想要捅进自己的脑袋,她不敢深想,她只责怪自己怎么就忘记把小刀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的颜子璇够不到的地方去。
她回到卧房的时候颜子璇低着头,状似平静地笑着。
她们相对无言,颜子璇的神色寂寥而淡漠,到后来周屿阴回想起过往种种,从很久以前颜子璇就已经死了,从一个慧黠又有些自私的女人,脱胎换骨成行将就木的老者。
“你放心。”颜子璇低沉的声音,“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她们两个,谁都不信。
梅玖微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万一,颜子璇消极绝望,或许是一种类似于尘埃落定的解脱,一点一点尝着,也像是饮鸩止渴。
颜子璇抬头复又低头,不再言语。梅玖微很想告诉她很多事情,譬如其实还有人在乎她,报社发文斥责两方战事非得拿一个人出气,而秦莫攸本来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你怎么能为别人而活?”她问颜子璇,颜子璇不回答她。
可颜子璇终究是一言九鼎的,她开始下床,慢慢地扶着粗粝的墙面走动。她两个多月没有活动,连走路这项最基本的本能都丢了,她摔了好多次,姿势也不一样。
最开始她扶着墙再老屋里来回走着,渐渐地梅玖微会扶着她出去,在门口街上小小的范围里走一走。
颜子璇走得很慢,腰背挺立却一如当年分毫不减,她终究是骄傲的,隔段时间说什么也不让梅玖微再搀住她,执意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梅玖微跟在她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看她像一只流离颠沛的鸟儿,一步步把自己走得温暖起来。
某天她自己走了半里远,在渡口看落日,待了很久,梅玖微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来寻她,她便自然而然地回头,说了一句“我们回家”。
家这个概念,此前二十四年从未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半生浮沉,连安稳都是奢望。
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看着夜灯初上,行人渐少,忽然对身后的人说,我想改个名字,和过去一刀两断。
梅玖微不答话。
她就自己说下去了。说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欲爱而不得,每天折腾自己。她不信潇湘之事,而蚤孤短折曰哀,就叫湘哀。
谐了个想爱的音,梅玖微感觉心里无端被一把钝刀子划着,皮囊完好,内里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她说,随你,颜湘哀?
改姓。颜子璇如是说。
她的声音很低,但梅玖微还是听见了。
她说她要记住是谁让她活得生不如死。
周、湘、哀。
她定住脚步,良久吐出两个字:随你。
这个用了一百七十余年的名字。
车外的雨仍瓢泼,屿阴攥紧了拳,力度大到指节泛起青白。余光瞥见湘哀正在包里翻找,许久拿出一个药瓶。
屿阴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什么坏东西,然后突然想起湘哀说的镇静药。
药片碰撞作响的声音散落开来,湘哀没就水,干吞了两粒药,支着肘望向车外一片模糊。
“如果——”她谨小慎微地开口,“我是说如果,假如那个关于牌坊的传说并不是假的——如果梅玖微能够重新回到你面前呢?”
湘哀把瓶子拧紧放回包里,拉上拉链,转过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我和你不一样。”她明明说得平静无波,却仿佛怀着什么移山填海般的勇气,“我不做白日梦的。”
她把包整理好扔在脚下发出重重的响声。
“我想她回来。”许久之后她把两手交叠放在胸口,失神地盯着面前的虚空,“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想她回来,我知道这是假的,我当然——我当然希望它是真的,可是如果梅玖微真的回来了,我应该以什么姿态去见她?”
她轻轻地叹息:“我已经不是颜子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