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当然想潇洒地拒绝道“留着你的秘密吧我才不想听”，这当然也不是他本意。不过他清楚，冷锋的性格可不是会在他的刺面前退缩的人，所以最终冷锋仍然会说，他仍然会听，他的口是心非只不过会在四年半上再多加一段时间而已。

于是他抱起双臂：“你想说我也拦不住你，毕竟，我现在在你车上不是吗？”

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我进了监狱。”

安静。

托尼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冷锋残废或者假装自己还活着的可能都想过了，却没想到这个。也许是因为在他心里，即使冷锋死了，也会是个英勇就义的英雄，不可能会是个罪犯。

这一定是个玩笑！

“哈，很好笑嘛！”托尼的笑容在冷锋不变的凝视下渐渐消失了。“这是真的？”

冷锋微微低头，像是一个颔首，目光仍然凝视着托尼的双眼：“是真的。”

托尼突然感到手足无措，他举起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最后抓了抓头发。“为什么？”

“我上了军事法庭，托尼。”

好吧这个跟进监狱比起来，好像更加符合冷锋的性格。

“为什么？你不守规矩到终于突破了底线吗？”

“因为我拒绝回国，坚持调查斯坦案件的幕后。”

托尼猛地吸气，眼睛瞪大了一圈。

冷锋在他炯炯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托尼又一次觉得自己无法理解。

“你上了军事法庭，就因为你没有及时回国？选择继续查案？这是什么操蛋的逻辑？”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不管它是什么。而我是个军人。”

当年的很多细节突然有了别样的意义。比如冷锋为什么那么专注地看着托尼似要把他的样子刻印下来，当他失神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已经丢失的手机记录，他为什么不敢保证把电话号码给托尼，以及，他为什么说“farewell”。

“所以你当初留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你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回国就会上军事法庭？所以你才会给我留下那封该死的邮件告诉我你没法联系我了？哦上帝啊我为什么当时没想到这个？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回国？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如我当初所说，我愿意做出这个选择，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同样的话，分量却完全不同了。托尼这时才真切的意识到冷锋当初为他的牺牲可能不仅仅是一时的性命危机，他终于明白了中国前辈来找他时所指的牺牲的真意，也终于能够理解冷锋为什么不想对他说清楚。

意识到某种沉重的心理负担正在压上来，托尼试图摆脱。

“这没道理，这完全没道理。你应该是个英雄，你值得一个奖章！军令与否，你也是做了正确的事，你为整个世界作出了贡献！他们让你回去本来就是不对的！”

“托尼，因为那件事，美国两党势力此消彼长，在中期大选的时候优势异位，最终导致了新一届政府班子换了党派。我国当初与美国商谈好的很多协议需要重新谈判，有些就此搁浅，作废，造成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无可估量。我国政府只判我停职察看，接受审查，服刑一年，已经是照顾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好的愿望未必能有好的结果，对一方好的结果未必对另一方好，好的结果未必是让人喜欢的结果。

所以弗瑞说，国家之间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托尼本来是想摆脱某种负担，结果现在这负担变成了复数。

“好吧，你吓到我了。”他可怜巴巴地说，“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不，你千万别这么想！”冷锋马上作出反应，就好像他头脑里有个雷达，一检测到托尼的自责感就告警，“这是国家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导致的。”现在这句话听起来真实得可怕。“而且，影响是多方面的，也未必全是坏的。你由于这件事而改变了人生轨迹，不再做军火商，转而研究清洁能源。由于党派异位，对技术合作的钳制降低，又由于你与我的关系，使你不排斥与中国合作，最后在中国人造生物圈的实验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从长远看，中国少了一个军事上的威胁，多了一个天才的合作伙伴，带来的收益也是很大的。”

托尼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减轻心理负担，但他明白这是对冷锋有利的因素。

“这么说，我还是起到了一点正面作用的。能在你的判刑上产生影响吗？”

“实际上这就是前辈给我的辩护词。他以你的直接观察者的身份评估了你，证明了我的动机是良好的，带来的结果也是长远看来更有利的。考虑到这些，确实在我的判刑上起到了作用。”

“哼，这老家伙总算做了件好事。”

“不过这些其实不是我真正想说的。”冷锋在托尼惊讶的目光中继续：“那些是他的原因，却不是我的，我想的没那么复杂。”他又一次凝视着托尼的双眼：“我只是不想让你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别想那么多，那些利益纠葛太复杂了，是政治家们该考虑的事。这个世界上除了国家之间的利益，还有一种超越种族和国界、立足全人类的正义，那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

托尼的喉头哽住了，他不得不移开目光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很长时间以来萦绕着他的孤独感，正在逐渐淡去。

冷锋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