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抬起右手,很是随意地一转,便见他的手心多出了一片栩栩如生的碧叶,与先前怎么也飘落不尽却各自有其轨道的绿幕如出一辙。
“自身融入天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排斥外界力量与自身产生新的融合……能在敌阵中放下防备,任由力量流逝,遵从本心去作为的人着实少见。”
纪安每说一句话,他手心的碧叶便随着他的心意飘转着,明明周围没有一丝风力,它却摇曳地如同一只欢快的帆船,自由自在地畅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就连长敬也无法看透这背后的原理。
这不是幻梦,这依旧是最淳朴的自然之力。
从始至终,纪安都没有在他们面前展现过丝毫控梦术的痕迹。
但他却轻易看透了长敬的破解之法。
长敬方才却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放弃抵抗,任由自己如同这些落叶一般顺势飘荡,跟随着千丝万缕的梦元之力引导,靠近万物的本源。
如此做的利弊两端都是非常明显的。
弊端就是你将自己乃至同伴的生死都完全放在了对方手中,如果纪安就是为了将他们斩杀在无名神山之外的刽子手,那么他完全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了这个目标。
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尤其是他们在经历了如此多的阴谋、杀戮之后。
但利端同样显而易见。
长敬不过是打了一个五五开的赌,他赌控梦术起源于无主的力量,究其本质,天地之元才是他们真正该信仰的东西,不是某一个人或某一项术法,唯有因势利导,方有出路。
他相信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相信自己从未失误过的直觉。
他相信那便是他归属感和熟悉感的来源,他相信纪安是使者而不是持刀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不用控梦术,而只将自然之力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因罢。
纪安的境界该是比他们还要再高一层。将梦元之力回归到最原始的模样,将力量施洒回起源的地方。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属于他们的必然结局,长敬赌赢了。
此时,不止是长敬,吴杳林奕几人也逐渐回过味来,看纪安的眼神也逐渐重新亮了起来。
那代表两个字,希望。
如果是崇敬自然之力的人,或许就不会支持杀戮与颠覆,权势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一抔散发着铜臭味,披着虚伪表象的黄土。
也或许,无名神山的局势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阴暗,还有出路……
只要有一个站在他们这边的渊老,或许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但是这个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被纪安亲手打破。
碧叶落地,归于尘土,它始终无法逃离它的命运。
纪安将双手负在了身后,漆黑的瞳眸幽深无比,沉静无波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掠过,不掺杂一丝个人情感,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一刻的他才真正犹如神邸降临。
“我说过,顺势而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想要做救世主者有之,想重订凡世规则者有之,想……开天辟地者亦有之。”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了灵智而与其他万物不同。妄想以这点区分就凌驾于万物之上是人类的原罪,从出生开始,我们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捕食、掠夺、争斗,一切为了生存。”
“可是生存的范围太大了,人心一旦打开,便永远关不上了。你必须用什么填补进去,才有如同饱腹感一般的存在意义。”
“没有跌倒过就学不会走路,没有尝试过酸甜苦辣便不明白人间美味,没有岁月剥夺就不知时间可贵……没有牺牲,就没有所得,你会发现所有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人,都必然舍弃了部分自我。”
纪安面容重新模糊起来,他的身影也如浮光掠影般在他们眼前远去、淡去。
长敬看不清他的唇角是否有一抹将自己都包含在内的嘲讽,只知道他的话音已经变回了密音传声的方式,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清晰响起。
躲不过的,终究会来。
“往前走吧,年轻人。”
“可怕的不是前路有什么,而是你心里有什么。”
“你们终将面对死亡,并重获新生。”
“如果准备好了,就往前走吧。”
“世上没有一个被遗忘的梦境,织梦渊的深渊从来都在那里。”
“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记住,守山人不会离开,守誓人不会弃诺,守梦人不会沉睡,守恶人不会往生,守心人不会……存在。”
“往前走吧,天……就快亮了。”
明明长敬等人到达无名神山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的好时辰,可随着纪安最后一抹若有若无的话音落下,整座山林便像是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黑幕,刹那间剥夺了此间的一切生气,将光明彻底地驱逐出了他们的世界。
一并被带走的,还有长敬等人的意识。
天,真的快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