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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藏边恩仇
卓玛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向秦川溜了一溜,点头道:“其实当时我们也是这般想的。”轻轻吁了口气,接着道:“岂知易先生救了我们之后,突然身体一颤,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上全是一层黑气。”
秦川奇道:“那是为何?”
卓玛道:“易先生当时胸口已受了重伤,而且后脑际也中了剧毒,他是拼了一口真气来救我们的。”
“易先生昏迷前说了原委。其实当日他在家里等候我兄妹练功时,突然被两个黄衣人围攻,一场恶斗之下,双方两败俱伤。”
“原来那些黄衣人都是川陕一带**‘黄蜂帮’的强人。‘黄蜂帮’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他们帮主‘飞天蜂’仇天峰、‘遁地蜂’仇地峰两兄弟。据易先生说,这‘汉中双蜂’是他的死敌,尤擅长以‘蜂尾针’暗器伤人于无形,中者立毙。而易先生之所以离开故乡隐居藏边,原来便是为了避仇来着!”
秦川听到这儿,叹道:“这位易先生为了避仇隐居在大雪山,想不到还是给冤家对头找到。卓玛姑娘,后来如何?”
卓玛眸子中闪耀着仇恨的光芒,缓缓道:“据易先生说,他六年前来大雪山觅地结庐,本意明哲保身,与世无争。后因敬服我爹爹是位保境安民、为民除害的藏人官员,得罪过不少豪强盗贼,恐为奸人所害,才暗地里协助我爹爹的。”
“易先生其实暗中救过我爹爹多次,我们却大多都浑然不知。但这次‘满天云’为了对付我爹爹,竟然远赴汉中请出了易先生的死对头,黄蜂帮的帮主‘汉中双蜂’来。那七个黄衣汉人都是双蜂嫡传的得意弟子,武功都很高。他们兵分三路,结果我们全家和香根活佛、萨玛寺很多喇嘛都遭了毒手。易先生最终也跟双蜂斗得两败俱伤,双蜂负伤离去,易先生来救了我们兄妹。”
“哥哥和我将易先生扶到一个山洞里,给他服了伤药,但他除了伤外还中了蜂毒,已不能再动,有时还发高烧,后来便不省人事了。当时哥哥看天色不早,那些帮忙的衙役也死的死,伤的伤,便打发没受伤的将死伤者先抬回去了。”
“我们兄妹二人生了火看护易先生。想起家人被害,元凶未除,我们在山洞内都难以安寝。”
“夜半时分,忽听得远处一群杂沓的马蹄声响,惊得我们拴在山洞外的坐骑嘶鸣起来。我们跑出去眺望,远远望见一群骑着马的强盗手执火把兵器奔驰而来,仔细看时,是那四个黄衣汉人和黑鹰峡的盗党,朝山洞方向扑了过来。哥哥和我怕他们再对易先生不利,便和他们打了起来。”
“哥哥和我伤了几个黑鹰峡的盗党。突听一个黄衣人叫道:‘听师父说易风扬中了毒,咱们先杀了他为师兄弟们报仇!’另三人挥动兵器,四人便欲冲进山洞,袭击易先生。”
“我心里一急,便想冲过去,却见当先进洞之人一声惨叫,已被长剑贯胸,血溅当场。只见易先生颤巍巍的站在洞口,向另外三名黄衣人扑将过去。”
“那三人又惊又怕,不住后退,但见易先生往前走了几步,托地扑倒在地,已经无法爬起。原来这次他是拼了最后一口真气,毒发不治。那三人便又……便又砍下了易先生的头颅。那个矮胖恶人道:‘两位师兄,姓易的脑袋归我童进了,咱们三个每人一个怎样?’那高个子从那个死掉的同伴尸体上解下一个包裹负在背后,说道:‘师父说了,这个藏人大官、香根活佛和易风扬的脑袋每个都值五千两黄金呢,现在咱们已经一人一个,还呆在这鬼地方做甚,快回汉中去吧!’
“原来我爹爹和香根活佛的人头都在他们背负的黑布包里。他们以为说的是汉话,我们藏人听不懂。却不知我兄妹早已听得明明白白。”
“哥哥和我拼命杀了几个黑鹰峡的盗党,却见那三人已逃得远了。黑鹰峡的盗党都不懂汉语,还在纠缠我们。哥哥大声道:‘你们的汉人同党都跑掉了,你们还要不要狗命!’”
“余下几个盗党这才感到大势不妙,仓皇而逃,口里还不住咒骂汉人不讲义气,背弃盟约。”
“我便要去追那三个汉人,哥哥说:‘妹妹,你回去召集人马,设法为全家和香根活佛报仇。我去追杀他们,把包裹抢回来!’我说:‘不行,哥哥,我现在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那三个汉人武功实在太高,还有他们的师父‘汉中双蜂’虽然负伤,也不能轻视,此去凶险万分,我们兄妹必须一起去!’”
“哥哥见我报仇之念甚坚,心知拗不过我,便只好应允了。我们从死去的盗匪尸体上搜了干粮和水等物事,便一路往东追去。直到那日遇到了你,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川直听得义愤填膺,扼腕抵掌,咬牙道:“这帮人也太灭绝人性了!”
卓玛拭着眼泪道:“那天你遇到的便是这三个坏人,现在还剩下一个了。不过听说害死易先生的恶贼是黄蜂帮的两名帮主,我们纵然武功不济,也要拼死为易先生报仇!”
秦川心念一动,道:“卓玛姑娘,你说那三个黄衣人身上的包裹里是令尊他们的头颅吗?”
卓玛点了点头,黯然道:“现在香根活佛和易先生的都已找回了,只剩下我爹爹的,我一定要追回来!”
秦川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上充满了坚毅的神色,想起她的不幸遭遇,更觉得她楚楚可怜,不由得胸口热血上涌,道:“卓玛姑娘,等我的毒解了,我一定帮你找回你爹的头颅的!”
卓玛明眸一亮,流露出喜悦的光彩,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叹道:“这些事跟你无关,又凶险之极,你又何必多事?”
秦川一呆,想要再说什么,但见她神情忽转凝重,便讪讪的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静默了一会,卓玛忽道:“对了,你几天没吃东西,该饿了吧。”转身出门,不一会儿端了食物来,道:“我来喂你吧。”扶他坐直,取出一小木勺子道:“这是那位猎户大哥厨房里的食具,你们汉人全用这个进食吧?”喂他喝了几口香喷喷的热茶。
秦川又吃了两口食物,只觉这食物似是炒面一般,入口甚香,忍不住道:“卓玛姑娘,你让我吃的喝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前从未尝过。”
卓玛抿嘴一笑,道:“你喝的是酥油茶,吃的是糌粑,都是我们藏民最常食用的东西。”秦川急急的道:“真好吃,我还要!”卓玛见他一副猴急的馋样,不禁格的一声笑了起来。
秦川见她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的明媚秀美,心想:“她正值无忧无虑的如花年华,偏偏遭受灭门惨事,怎生令她天天这样开心才好?”当下更加夸张得边吃喝边问她藏民的风物习俗。
卓玛便不自觉的跟他说起藏人的青稞酒、酥油荼及糌粑,还有藏袍、藏帽和“松巴拉木”花靴,以及藏家的种种人情风物。
秦川初时只想逗她开心,但不知不觉中被这位仙子般的少女描绘的藏家风光吸引得入了神,不禁悠然神往,一时难以自已。
卓玛见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道:“喂,秦川,你别老是问东问西,你自个儿在峨眉山做什么啊?”
秦川微微一怔,望了望卓玛秀雅如画的面庞,定了定神,便将自己从中原远赴峨眉山习武八年的始末说了。
卓玛听他说完,轻叹道:“难怪那日你救我之时出手这么厉害,原来你真的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轻轻收拾好食具,转身出去。
过了片刻,卓玛又进来,径自来到他身边,皓腕倏翻,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亮晶晶的藏刀。秦川一惊,道:“卓玛姑娘,你拿刀做什么?我、我没有冒犯姑娘啊!”
卓玛俏脸微微一沉,道:“快快闭上眼睛,不然我可不客气啦!”挥刀抵在秦川腮边。秦川但觉冷冰冰的,心头一凉,道:“姑娘要杀我,至少让我死得明白,我不怕死,但不想做个糊涂鬼!”
卓玛忽然格的一声娇笑,展颜道:“让你闭上眼睛,你偏有这么多话说。你明明只有二十来岁,为甚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活像个老头子?”秦川苦笑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峨眉之巅,除师父外没见过外人,就没想到要剃须。”卓玛将藏刀抵着他脸,轻轻将胡子剃去。
秦川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手掌手指摸在自己面颊上,甚是柔腻娇嫩,鼻端更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如兰似麝一般,忍不住怦然心动。
卓玛帮他剃干净胡须,将一顶藏式金花帽戴在他头上,笑吟吟的端详着他,说道:“原来你们汉人男子生得这般好看。哥哥的这顶‘次仁金克’帽子不如就送给你吧。”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粉嫩的脸庞忽然一红,垂下眼皮,默然不语,扶秦川躺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日暮时分,多吉和那猎户兴致勃勃的带着收获的山鸡、羚羊回来。听那猎户口音,似是当地土著,却是个年约三旬的粗壮汉子,名叫张标,他对多吉的箭法没口子的称赞,推崇备至。
多吉对秦川当日救她妹妹一命,抑且那高个子黄衣人因此疏神落败之事十分感激,吩咐卓玛好好照顾他。他兄妹议定,待秦川体内的毒性消尽,再去追查另外黄衣人的下落。
当晚四个人吃着烤肉喝青稞酒,相谈甚欢。
此后三日多吉仍然跟那猎户外出打猎。第四日上,附近一个镇子逢集,二人便用近几日收获的猎物前去换了酒钱衣物来。
这几日来秦川为了让卓玛暂时忘却仇恨和烦忧,不时向她打听藏人的习俗轶事,问个不休。卓玛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渐渐察觉,便反过来向他打听中原的事,秦川便将孩提时的诸般读书、爬山、骑竹马、做游戏等事给她说了。他本就伶牙俐齿,多年来不曾跟旁人说个痛快,急于倾诉,况又刻意令卓玛分心,忘却烦忧,便将少年时在中原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将出来。
卓玛每每听得凤眼圆睁,樱口微张,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上充满了悠然神往之色。秦川见此女天真无邪,心下暗暗好笑。
到了第五日,秦川经过多日服食解药及卓玛无微不致的悉心照顾,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只是浑身仍然酥软,不能用力。
卓玛叮嘱他几句,照例取了柴刀外出砍柴去了。
秦川百无聊赖之下,缓缓移动身子,来到室外,举目眺望,置身处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孤零零的宅院处,门前是一条曲折逶迤的羊肠小道。院墙系竹藤篱笆扎就,院内的房屋皆是木屋茅舍,朝阳的墙上铺着几张兽皮,厨房外挂着一些风干的山禽野兽等猎物,院内树下系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正是卓玛兄妹的坐骑。
他拄着卓玛临时削成的一根松木拐杖,听着山间鸟鸣之声,怔怔的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寻思:“听卓玛兄妹昨日谈话,待我身子复原,他们便去汉中黄蜂帮总舵,抢回他爹的头颅。我本想早些回家,看来也只有迟些再说了。”
正想得出神,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哥哥,你拄着拐杖做甚么?”
秦川转头望去,见竹门已被人推开,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绿衣少女。那少女本来眉目含笑,突然看见秦川,不禁“噫”了一声,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问道:“你不是我哥哥,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我家里?”
秦川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穿一身湖水绿的衣衫,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一张雪白鹅蛋脸儿,双眉修长,眼如点漆,容色甚美。秦川心知她是误将自己当作了猎户张标,忙拱手奉揖道:“姑娘请了,在下是暂时借住此间的客人,张标大哥外出打猎去了。”
那绿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将背上的包裹取下,道:“寒天将至,我做了件皮袄送给哥哥御寒。”进入张标房间放好包裹,过了一会重又出来,见秦川在院中呆立不动,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片刻,轻轻噫了一声,皱眉道:“这位大哥好像中了毒,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秦川没料到她目光如此犀利,一眼便瞧出自己中了剧毒,道:“张姑娘好眼力,在下确实中了毒。”那少女道:“可曾服药?”秦川道:“已服食多日,好了许多,只是毒性未能尽除。”
那绿衣少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白玉般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绿油油的小药丸,递给秦川,道:“速速服下,或能有效。”秦川接过了药,拱手道:“多谢姑娘厚赐,秦川无以为报。”轻轻送入口中,吞咽下去。只觉胸腹间登时一阵冰凉透心之感,通体舒泰。
那绿衣少女道:“原来是秦大哥,听你口音不似本地人。”秦川道:“在下是中原徐州府人。”那绿衣少女道:“家兄既然留秦大哥在此,定非外人。我要回去了,劳驾转告一下家兄。”秦川道:“张姑娘放心,在下自当遵命。”暗暗纳罕:“张标大哥明明是个粗犷汉子,怎地他妹妹如此斯文有礼,浑不似寻常猎户人家。却不知她住在何处?”心下嘀咕,却又不便问她一个女孩子家。
那绿衣少女刚欲举步出去,忽见院外发一声喊,凶神恶煞般冲进十三四个彪形大汉来,挥舞着兵器从竹门冲入,分从两侧围住了两人。
秦川见来人俱是一身米黄色的粗布麻衣,带头的正是当日在那酒肆遇到的三人中的一个,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卓玛兄妹正苦苦找你呢。但又同时暗暗叫苦:“原来他当日去叫帮手来了,难怪卓玛兄妹没见到他,我武功未复,卓玛不是他对手,千万别这时回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