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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世家子弟
一日三餐,沐青兰均由婢女暄儿服侍着单独在另一处进膳,并未与众人同席。即便途中歇息,除了杨敏偶尔和她交谈外,也和众人离得远远的。
沐长风自爱女随行后,对其言听计从,言谈举止,恂恂儒雅,一改先前狂恣狷介之态。
秦川心下暗暗纳罕,一路上只有沐长风跟他闲谈几句,众人皆是一言不发。奇怪的是,易婉玉竟也板起了脸,冷冰冰的不动声色,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秦川数度欲与她交谈,却也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当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栈中歇宿。
秦川睡至中夜,忽听窗户轻响,当即翻身坐起,问道:“甚么人?”只听得窗外一声嘿嘿的冷笑。
他当即一跃下床,披衣而起,快速推开窗户。却见客栈天井处站着两名锦衣少年,正是那“追魂剑”唐剑和“草上飞”余飞。二人见秦川往外张望,便远远向他招了招手,唐剑右手食指竖在口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式。
秦川当即自窗口跃进院中,抱拳道:“二位大哥,夤夜相约,不知有何贵干?”
唐剑道:“咱们到外边说话,别惊动了旁人!”双足一点,拔身而起,上了客栈楼顶,回身相候。余飞更是身形微晃,斜飞半空,轻飘飘的落在唐剑身边,他绰号“草上飞”,这番轻功当真似在草上飞行一般!
秦川见二人皆抖露出极高明的轻身功夫,心下也自佩服,寻思:“他二人半夜三更不睡觉,约我出来所为何事?”不暇细想,当即飞身追上。
三人使出飞檐走壁的轻功,两前一后,不一会儿到得郊外林畔。秦川望了望天际冷月,脑海中想起二哥和婉玉所传的江湖经验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夜静更深,荒郊野外,虽有月色,却无人迹,若是这二人起意要害我,岂不糟糕?”
当即自一棵树顶落下,走到一处空旷所在,这也是易婉玉所教:“空旷之地,敌人便不宜在暗处偷施暗器!”
只听呼呼风响,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落了下来,却将他夹在当中。
秦川向二人一抱拳,说道:“两位大哥,有甚么事请说吧!”
那“草上飞”余飞嘿嘿一阵冷笑,恶狠狠的道:“姓秦的小子,你刚出道江湖才几天,便妄想取代我二人,简直是做白日梦。废话少说,咱们还是按照武林规矩,手底下见真章,出招吧!”
秦川奇道:“余大哥此话何意,我不明白?”余飞尚未接口,却听那唐剑冷笑道:“余兄,先给他点颜色瞧瞧,何必浪费唇舌?你且让开,这小子便交给我吧!”突然猱身跃起,直扑而前,拳影翻飞,向秦川面门拍去。
秦川但觉拳风刚猛凌厉,不遑细想,身形略侧,凌空倒翻,躲了开来。唐剑沉声道:“还不出招!”跟着跃起身来,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将秦川逼得不住后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虚晃,右掌向秦川当胸拍去,却是一招“恶虎拦路”,掌势疾若奔雷,竟似欲立毙他于掌下。秦川又惊又怒,急忙挥拳迎上,拳脚相交,蓬蓬两声,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只听余飞喊道:“唐兄,好拳脚,遮莫便是你唐家的‘连环十三式’!”
唐剑冷笑道:“这小子没带兵器出来,我的追魂剑法便不能使出来了。不过,对付他何必牛刀杀鸡!”拳脚风响,又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已将秦川身子卷入拳影腿风之中。
余飞在一旁大声叫道:“唐兄,好好教训这小子!我一看见婉玉姑娘含情脉脉瞧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秦川闻言一惊,心想原来他二人是为了玉妹才向我寻衅滋事的,只觉唐剑的拳脚更是加紧了攻势。这“连环十三式”确有过人之处,拳脚齐施,以腿法中的“弹踢”、“侧踹”最是让人防不胜防。秦川初次与人比武较量,守多攻少,无意伤人,便一味招架迎敌。
唐剑却道秦川是怕了自己,讪笑道:“婉玉姑娘怎会看上这等脓包角色,当真让人笑破肚皮!”一阵拳打脚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攻了十余招,竟是杀招频出,招招欲致人死地。
秦川心下暗暗恚怒:“我和你萍水相逢,素无仇怨,只是较量武功而已,你何以下此毒手!我不过只用两成力,难道定要逼我痛下重手?”
忽见唐剑拳式陡变,攻出一招“双龙抢珠”,双拳旋转出击,劈面打来。这两拳势挟劲风,狠辣歹毒,适才已经使过一次,险些令秦川鼻骨受伤。眼见形格势禁,秦川一惊之下,扎稳腰马,沉肩坠肘,双掌虚晃一下,呼的一声,迎了上去,却是“万佛掌”中的一招险招,名叫“过眼云烟”。
但听“蓬”的一声响,四个拳掌再度相交,唐剑惨呼声中,身子忽如断线风筝一般,往后倒飞而出,跌落在三丈外的草丛中,一时竟爬不起来。
余飞大吃一惊,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唐兄,你怎么啦?”月光下但见他面容扭曲,额头青筋突起,神情甚是痛苦,咬着牙道:“我,我胳膊脱臼啦!”余飞伸出双手替唐剑左臂重行复位,但听他又是一声惨呼,脱臼的胳膊已自接好。
秦川牢记家训,不欲重手伤人,浑没料到唐剑内力如此不济,他本想上前相助,却见余飞一招“风行草偃”滑了过来,冷笑道:“姓秦的,果然好内力!在下余飞向你领教几招!”长剑一颤,分心便刺。
秦川一个滑步,向左横跃开来,叫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余飞正欲挥剑抢攻,却见人影一晃,唐剑已拦在二人之间。他向余飞摆了摆手,沉声道:“余兄,这小子武功有点门道。我胳膊已好,让他试试我的‘追魂剑法’!”余飞点头道:“也好,我剑法不及你,你这次无论如何要打败这小子!”
唐剑点了点头,捏个剑诀,向秦川冷冷的道:“适才让你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现下可没那么便宜了!”霍地拔剑出鞘,月光下剑气凝寒,斜刺里一招“飞花入户”,“嗤”的一声,疾如星火般向秦川刺去。
秦川觑得分明,但见剑尖中途斗然一颤,化一为三,分取上中下三路,端的是精妙绝伦的厉害剑法。他不禁精神一震,叫了声“好剑法!”当即斜身疾趋,避过这一招。
只见唐剑踏步而前,嗤嗤声响,剑气纵横,一路“追魂剑法”使将出来,当真气势如虹,剑似匹练,身随剑走,剑随身舞,一口气使出了“追魂夺魄”、“无常索命”、“神泣鬼号”等险恶家数。刹那间秦川迭遇险招,只有凭借着绝顶轻功,腾挪闪展,上蹿下跳,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他心下叫苦不迭,暗怪自己急切中未携兵器,赤手难以破敌,正感手忙脚乱,忽听半空中一个女子声音娇叱道:“住手!”月光下但见白影一闪,一条人影飘然而落,长剑挽了个剑花,嗤的一声响,当真疾似流星,一招“云横秦岭”架住唐剑的剑刃。双剑碰撞,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
唐剑吃了一惊,纵身后跃开去。
只见一个艳美少女横剑挺立在秦川身前,白衣胜雪,容如花绽,正是易婉玉。
秦川道:“你怎么来啦!”易婉玉将腰间长剑递到他手中,嗔道:“川哥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焉能老是忘记携带兵器!”秦川接过长剑,心里又是惭愧,又是自责,说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易婉玉向唐剑冷笑道:“蜀中唐门的子弟原来这般出息,深更半夜仗剑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唐剑脸上一红,讪讪的道:“婉玉姑娘,你别误会!是余大哥想试试秦兄弟的身手,我们绝无恶意!”说着向余飞瞥了一眼。余飞也是脸露赧色,强笑道:“婉玉姑娘,秦兄弟是沐大爷的朋友,我们怎敢冒犯?都是闹着玩呢!”
易婉玉哼了一声,道:“此事原来沐大爷不知情。我还道……”唐剑忙接口道:“婉玉姑娘,今晚之事,万万不可告诉……告诉沐大爷,我们给你赔罪啦!”易婉玉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道:“你们应该跟秦公子赔罪才是,与我何干!”
唐余二人对望一眼,又是恼怒,又是嫉妒,向秦川哼了一声,道:“以后再领教秦兄弟高招!”拱了拱手,不待秦川还礼,一齐发足疾奔而去!
秦川叹道:“这二人的轻功端的了得!”却见易婉玉俏立月下,脸色阴晴不定。秦川伸手扶住她肩头,道:“玉妹,你怎么啦?”
易婉玉背脊扭了一下,轻轻摔开了他手。
秦川侧脸望去,见她双肩微微颤动,似在轻轻抽泣,哽咽道:“川哥哥,人家的话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秦川道:“你说甚么?”易婉玉垂泪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江湖险恶,你虽无害人之意,却怎能无防人之心!我好担心你哪天会被人算计了!”
秦川心下愧疚交集,低下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易婉玉见他如此,轻轻一叹,收剑入鞘,将两把剑都挂在他腰间,轻轻的道:“适才那个‘追魂剑’唐剑,是蜀中唐门的嫡系长孙,世家子弟,是个极难惹的主儿。川中唐门的暗器和毒药,可是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另一个‘草上飞’余飞乃是青城派掌门竹空道长的亲侄子,剑法绝不在唐剑之下,不过此人城府比唐剑要深得多。这二人皆是武林后起之秀,名门高弟,居然对沐长风毕恭毕敬,甘受驱使,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秦川倒也听父兄说过唐门的厉害,心下也自惴惴,寻思:“平白无故的跟唐门的人结下冤仇,只怕会贻害无穷。”
易婉玉见他神色怏怏不乐,便道:“川哥哥,我冷!”秦川一呆,便欲将身上长袍脱下,易婉玉按住了他手,嗔道:“谁让你脱衣服了,难道你不冷啊!”秦川皱眉道:“那你想怎样?”易婉玉俏脸生晕,樱唇微颤,格格笑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秦川哈哈一笑,突然轻舒猿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易婉玉幽幽叹了口气,将秀发轻拂着他脸颊,问道:“川哥哥,你在想甚么?”秦川将左臂揽着她纤腰,道:“我在想今日路上你为何总板着脸,不理睬我,是不是我哪里得罪‘玉美人’啦?”
易婉玉下巴一扬,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抚摸他耳垂,低声道:“我不喜欢姓唐和姓余的两个公子哥儿!”秦川奇道:“这是为甚么,我见他二人对你倒是挺客气的!”易婉玉嘴角边微带冷笑,呸了一声,道:“这两人自命不凡,仗着有些来历,有些本领,暗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风月楼时,便曾亲见他们荒淫无耻……”
秦川听她说起风月楼,问道:“他们在风月楼时见过你么?”易婉玉摇头道:“我只是客居风月楼,会客与否皆由我定,我的目标是查探可能杀害本帮弟子之人。我暗中调查这些客人底细,这二人在风月楼中都有相好的姑娘。凭这两个纨绔子弟,还没有资格来见我!”
秦川吐了吐舌头,道:“这么说我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初进风月楼便能见到你这个花魁了!”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啐道:“别臭美啦,你充其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罢了,我们怎会将你跟一剑穿心、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牵扯在一起。说起来你可是大大沾了人家‘千古狂客’的光啦!”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幽幽的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杨敏,若非她再三恳求,义父又疑心到沐长风,我便不会出来见你们,我们自然也不会……相见!”
秦川但见淡淡的月光映在她脸上,白皙宛如透明一般,心里充盈着对她的爱意,双臂微一使劲,将她抱得更紧了。只听她喁喁细语:“川哥哥,你知道吗,我当时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便被你吸引住。你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倒像个老僧入定……老实说当时那般情形,既便真是和尚,也未必都能做到你这般!”
秦川听她提起当时情景,微笑道:“你真狡猾,还要以自刎相逼,害得我……我只怕你寻了短见……当时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易婉玉格的一声娇笑,搂住他脖子,在他左颊上吻了一下,说道:“这一下是奖励你的,真君子!”
二人四目相投,不约而同的想起成都“风月楼”中初见的一幕,均是心中甜甜的,欢悦无限,不觉又相拥在一起,浑忘了身外天地。
便在这时,秦川觉得远处林子内一阵微风飒然,似乎有人掠过,转头望去,月光如水,冷风似刀,四下里惟见树影森森,长草瑟瑟,并无异状。
易婉玉见他东张西望,问道:“甚么事啊?”秦川挠了挠头,道:“没甚么,可能是我听错了!”易婉玉道:“你听到有人声音么?”秦川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夜半更深,应该不会有人。”
易婉玉沉吟片刻,忽道:“川哥哥,你觉得沐长风的女儿怎么样?”秦川道:“你说青兰姑娘啊,我说不出来。怎么啦?”易婉玉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有点……反正怪怪的。”见秦川一脸的疑惑之色,便道:“川哥哥,她整天戴着斗篷,让人看不见她的脸,你说她会长得怎生模样?”
秦川笑道:“那我怎会知道啊?”易婉玉扁扁小嘴,道:“依我看来,女孩子多半肖其父,沐长风的女儿若有乃父一半的模样,便绝对是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儿了!”她俏目一转,道:“川哥哥,她若是个绝色佳人,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秦川哑然失笑道:“你把我当成甚么人啦,连人家一面都没见过,便会喜欢上她!”双目凝望着天际明月,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易婉玉道:“又想起卓玛妹子啦!”秦川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易婉玉柔声道:“其实我心里也希望能早日见到卓玛妹子,我要跟她学唱歌,听藏家的故事,尝她做的糌粑,喝她煮的酥油茶,便像我父亲在大雪山那样。你说好不好?”秦川搂紧了她,心想:“她竟丝毫不介意我念着卓玛!”说道:“好啊,我一定请卓玛好好招待你。”
过了良久,夜来露重风寒,秦川见怀中的易婉玉肩膀微微蜷缩,便道:“咱们回去吧!”易婉玉点了点头,娇声笑道:“川哥哥,你抱我!”秦川当即横抱住她轻柔的身子,展开轻功,疾似流星一般掠回客栈。
二人客房比邻。秦川将她轻轻放落床上,给她拢了拢被窝,吹灭烛火,这才回房就寝。
次日继续赶路。其后晓行夜宿,水陆兼程,或车马,或舟船,一路无话。沐长风对沿路风景甚熟,偶或兴起,指点江山,向众人说起何处有山,何处有水,哪里的客栈较好,哪里的道路难行,当真如数家珍一般。
经过那夜一番较量,唐剑、余飞二人竟自收敛许多,不再向秦川寻衅生事,只是偶尔偷眼觑着易婉玉,仍不免殷勤致意。但见她始终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每每碰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发作。
秦川则每晚投店后向易婉玉虚心求教,增长见闻,他感念她对自己的殷殷叮嘱,是以格外用心。易婉玉自是倾其所知,言无不尽,数日下来,秦川对诸般江湖之事渐渐不复陌生。
在途非止一日,已然进入汉中地界。
这日在一处小镇上投了店。晚饭后易婉玉见天色尚早,提出让秦川陪她出去购买胭脂水粉,沐长风道:“此间乃黄蜂帮的势力范围,如今二蜂虽已收手,但各路江湖人马仍不少,鱼龙混杂,二位可要小心些才好。”
秦川点头道:“多谢沐前辈指点。”回房间取了长剑悬在腰间,和易婉玉相偕出门而去。
那小镇上胭脂铺实在没甚么像样的货色,易婉玉挑来捡去,竟都没有看中,她轻轻吐了口气,若有所思,郁郁不乐。秦川笑道:“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便是不用这些脂粉,也好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