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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回 张骞大宛逢故游 好汉西极夸业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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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使辞仙下昆仑,大宛城头重立身;圣道远传借金口,学者殿上尚论文。

张骞在大宛国龟山城城头为大宛王还有大宛民众说法,他哪里会说法?不过是把自己知道的、理解的,加之自己多年来的遭际、观感说了出来。张骞身材高大,虽然在昆仑山绝域多时,却并没有像别人那样面黄肌瘦,惨不忍睹,倒好像没事一般,还是那般的面似银盆,目若朗星,风雪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站在城头威武雄壮。这大宛国人几曾见过这样的中华人物?和往日见到的天竺传法人一比,那些人都是愁苦万状,苦行苦修,让人只觉得没有比之更苦的,更是有云壤之别!至于说法的内容,别人说的是今生苦楚,来世的光明,张骞说的全是圣天子在上,大贤人襄助,治理得民强国富,前程似锦!最要紧的是,说法的人,一定要真,一个真,就使得万众信服。张骞恰恰就应了一个真字,他人本就真诚无欺,虽然说法是被逼无奈之举,却也没有半点的应付,还是真诚的想把自己的见解说出,解了大宛民众的苦恼。

这倒成了大宛开国以来的奇景了,只见城头一个外国人,法相庄严,慈眉善眼,说的头头是道,城墙下面万众抬头,听得如醉如痴。一段终了,帕塔提、甘父等人鼓掌欢呼,城上城下一片欢腾。张骞擦擦头上的汗。深为感动,觉得要为大宛人做些事情,才能慰藉自己的心。

王乌寡和枕石龙亲自扶着汉使双臂。把他小心地接进王宫。众人进宫,都是暗自咋舌,好家伙,想不到这西番山国的王宫竟然是如许的豪奢!宫墙巍巍,执戟环伺,门楼高耸,直刺苍穹。宫中异香飘拂。美女云集,莺声燕语。花团锦簇,更不要说绮罗縠绣缠绕、玉石珍珠罗列。王乌寡面有得色,枕石龙忧戚重重,张骞和大伙好奇。他是哪里得到如许多的珍宝?

大宛王摆下盛宴招待汉天使一行。席间,乌寡问道:“天使,见了我这王宫,觉得和汉天子那里相比怎么样?和王母宫中呢?”

张骞微笑道:“汉天子操劳之事很多。王母么,以天下苍生为念,宫廷宴乐,在下还不知道。不敢评说。”

乌寡闹了个没趣,心头不快:“阁下下一步准备到哪里?本王急需阁下这样的人才!”

张骞摇头:“在下奉使出行,自当以完成使命为念。大王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乌寡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张骞没想到此人心胸如此狭窄,一言不合就翻脸。心中暗叹,大宛国在他手中,恐怕艰危不少。

张骞也站起来告辞,并要枕石龙和王乌寡说明,他马上就出城,继续西行。枕石龙嗫嚅答应了。进去一会,出来摇头苦笑:“天使大人。不要误会,我王,唉,我王请天使走路,他,他不能相送了。”看他吞吞吐吐的,张骞微微一笑,“王子并不介怀。好,咱们就走。”

枕石龙还想挽留,却不敢张口,一行人默默出宫。外面的国人已经听说天使马上要走,都依依不舍,但好像也都知道大王的反复无常,一街两行都是人,目视张骞,张骞心中感动,还非常难过,和众人挥手辞行。一个小小的龟山城,走了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城。

枕石龙喉头哽咽,拉着张骞的手不忍松开,直走到龟山城外十几里,张骞笑道:“王子殿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来日方长,还有再见之机。在下有一事相劝,以我看来,贵国大王实在不堪,不是大宛之福。殿下如果有什么,可以和傅国王、副王一起想法。我大汉也会协助的。”

枕石龙摇头,“名分已定,君臣已分!小子只有全心全意辅助大王。”

正在他们恋恋不舍,就听得前面传来大地震动的声响,却是人喊马嘶的声势。大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马已经到了近前,却是当初的中甲乙,如今的竺法生骑在一匹神骏异常的马上。

张骞等人又惊又喜,竺法生大笑道:“天使!还有各位,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了!哈哈哈哈!”

张骞笑道:“不知阁下是傅国王呢,还是老朋友、好兄弟呢?还是传法人?”

竺法生也是一笑:“天使大人以为我是哪个,我就是哪个。在下可没有分身之术。”

牛郎等人都过来相见了。竺法生对枕石龙微笑道:“王子殿下,怎么大王舍得让天使离开?如此尊贵的客人走了,也没有一点程仪吗?”

枕石龙默然摇头,他还不清楚这个人怎么成为大宛傅国王的,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大宛都发生了哪些离奇的事,只能摇头。

张骞拉着枕石龙的手,真切的说:“殿下,还是请回吧。还是我说的,有什么事,尽早打算,不要无谓的殉葬!”他的话已经很重了,枕石龙眼含泪花,点头离去。

张骞目视枕石龙消失在山岗下,才随竺法生上了他带来的马,一起往前。骑上马,张骞为之一振,这马太好了,刚刚见到时,看它浑身毛片一坨一坨的,一片一片的,以为正在换毛,一身花里胡哨的,不知是青是白还是灰,觉得很不好看。如今骑上了才感觉到此马不止是骏健威武,高大壮实,而且行走平稳安静,蹄下轻起微尘,耳畔清风已生竺法生笑道:“大人,试试脚力怎样?”

张骞点头,脚刚刚一动,胯下马已经奋蹄飞出,倏忽间跨流水、越山岗,一口气就跑了三十多里去。喜得张骞在马上顾盼。竺法生、甘父、帕塔提等人也跟着来到身后。大伙都是没口子的赞叹,这马神了!

竺法生笑道:“各位知道吗?这才是真天马!”

张骞在出使之前就听说过、也见过汉天子得到的西极天马,但确实和竺法生的马还有差距。摇头,“这真称得上是宝马龙驹!天子得的那西极马,嗯,还是不如这马。”

竺法生傲然道:“他得的不过是凡马!不是我夸口,我圈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阁下胯下的,呵呵。就是我,也不过百十来匹!”他虽然谦虚。但得意在脸上挂着。

百十来匹!张骞等人都不肯相信,这样的马一匹恐怕就值不少钱了。

好像看出大伙的怀疑,竺法生微笑道:“这天马,各位是不知。乃是我大宛前辈。千里挑万里选选出极神骏的母马,放于山中,才引来云中神龙与之交配,才生下这龙马的种!呵呵,各位请想,没有龙种,哪来的龙马?”

众人将信将疑,却不知怎么辩驳,但不管怎样。这马确是好的没法说,大伙都喜欢的了不得。

来到一个碧水环绕的小城前,一道浮桥连着两边。过了浮桥,城门放下,城门上几个汉字篆书:天马城。卫士跪伏地上,口呼天使。张骞微愕,看着竺法生。竺法生微笑:“天使大人的风骨气节自不必说,而且还妙通中西圣道。为我等解法、说法。如今西域各种、各族都仰望天使降临!”

进了城,一色的石板路。洁净古朴,纤尘也无,街道两边石墙茅屋,清新自然,屋前跪满了人,香烛高烧,香雾缭绕。张骞不安道:“如此兴师动众,在下不安得紧!”

竺法生一笑:“天使带来了中华的无价宝,赐给此间人民无尽的福分!有什么不安的,只有阁下和佛祖才当得这满城人的跪拜!别的人,哼哼,就是汉天子、大单于到了,也当不起!”

张骞更是心中惶惑,却只得打起精神,对着人群点头微笑。人群在他身后蜂拥紧随,一直到了一个宫殿前面。这宫殿和大宛王的宫殿又是不同,大宛王的王宫门禁森严,巍峨高耸,说不尽的奢豪。傅国王王宫却没有宫墙、门禁,和城里民居不过是大些,一样的石墙茅顶。竺法藤、竺法人正等在宫前,一见张骞到了,疾步上前,扶着张骞下马。张骞哪里肯让人扶?

双方一个要扶,一个不让,马上马下推让不休。竺法生笑道:“两位师兄,既然天使客气,咱们就不勉强了吧。”两人才没有继续坚持。张骞下了马,马缰想交予甘父,竺法藤却接了过去。甘父也是微笑。

众人进了王宫,一条灰朴的毡垫,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了,看不出花色;几条木石的小几,上面摆着几样瓜果,却是张骞不常见到的,也算是唯一奢侈的了,壁上两条牛油大烛,烧得正旺,阴暗的宫殿里面显得光亮许多。

分宾主落座,张骞问道:“大王为什么说在下带来了中华的无价宝?在下身上空无一物啊!”

竺法生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外面一阵马蹄敲击石板的声响,急骤异常,竺法生微笑不语,众人正在惊讶,一群人奔进殿中,扑到张骞身前,跪倒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

张骞想要起来,竺法生按住他,不让;只得让甘父、铖乙几个拉起那群人,却拉起了这个,那个跪倒了;拉了那个,这个又哭倒。哭得是阴惨惨日月无光,苦切切天地同悲。张骞心里难受之极,帕塔提、康贝弄等人也眼中落泪。只有竺法生几个视若无睹,不以为意。

终于等到都不哭了,张骞望着竺法生,等他解释。竺法生一笑:“天使,你的宝贝都到了。”

张骞才明白他说的无价之宝却是这一群人,他已经遍观众人,这群人总共二十一人,穿戴各不相同,有丝、有麻、有皮,还有布;长得有高有低、一胖一瘦、有丑有俊;有文有武,有儒有道。奇怪至极,甘父等也是茫然无绪。

竺法生对最前面的一个秃头肥身的说:“你说说,你哪里值得宝贝。”

那人上前再拜了一拜,擦干泪水。微笑道:“大人,小的南方皮。给曲周侯家三代制皮,来到塞外。在龟兹如今每年能买卖得几万张皮子。小的现如今也可以穿丝的了!”

“南方皮?咱们一起出来的?”

“是。大人。”

又一个走出人群,拜上一拜,说道:“小的是底下枢,在胶西王府通茅房的。如今这城里底下都是小的管着。”

“怪不得城里这么干净。”

“是,还有几个都城请小的去。小的这些天在姑莫城。一听说大人到了,咱们兄弟才急忙从各地赶回来,拜见大人。可是这老小子却故意不让咱们进城!还是大伙打进来的!”说着怒瞪竺法生。竺法藤已经突地跳起,四肢合拢罩向底下枢。底下枢不敢怠慢。忽的伏地,竺法藤扑空,却撞向南方皮。南方皮手里突然一张皮子一样的东西飞起,蒙住了竺法藤。竺法藤也古怪。身子缩小,掉落地上。三人兔起鹘落,瞬息间都展示了自己的绝活。

竺法生笑道:“停停!不要在天使面前混账。”

张骞这才明白,这些人赶路这么急:“哦!众兄弟都是外地赶来的?辛苦,辛苦!在下哪里敢当!”

众人叫道:“大人过谦。不是大人,小的们早死于汉庭狱中了!哪里有今日!”

一个儒生上前拜谢:“漏儒吕生见过大人。小生如今到了这儿,才知道天下之大,学海无涯,跟着竺师学习佛法。还有天竺学问。”

张骞想起手下有几个儒生,这个吕生原来是济阴王家的教授,说话恶了王爷。被人打了一顿,羞愧之下愤激要死,又终于没有死成。

一个雄赳赳的壮士叫道:“大人!还记得过午吗?小的现在已是家中数十口人了,哈哈!在休寻养着几千匹马,大群的牛羊。小的送大人几匹好马。”

“过午?真的是你?”此人雄健异常,当初因为吃得多。家中供不上,小小年纪卖到山阳都尉府里。却还是吃不饱,偷了东西吃,都尉夫人盛怒,告了一个偷盗主物的罪。

“还有小人常新。大人,不是大人小人早死了几回了。想让大人知道,常新每日在五雷城外打出石磨盘,到处有人高价买。小人也不愁吃喝了。”

这常新是个石匠,手艺精湛,茂陵为皇帝服役的,打了吏人,下狱等死,如今也来到塞外。

“哈哈!大人,杨树根给大人见礼。牛兄弟,还记得我吗?如今小的也威风了,手下有几百个人为小的干活,植下万亩山林。咱杨树根,有根了!”

牛郎大喜,“你是从于阗跑来的?兄弟们都好吗?”

“当初留在于阗的,都跟着中……竺兄来到这里。”他也好像分不清竺法生到底该怎么称呼了。

接下来铁匠、陶匠、老苴、小醯、巫仓联、黑子等人都上前相见了,竺法生笑道:“这几个家伙可是不得了!老子都不敢使唤他了,都有城池,异地为王了。”

几个坦然自得,承认了据地为王的事。

一个长发披拂,面色青黑的,腰间玉带,肩头露出后背背着的长剑,剑把上镶满了珠翠玉石,施施然施礼:“小的黥氓,在此间开了一间磨坊。当初刚来时,这里人吃的还是囫囵粮食,小的这磨坊一开,也是财源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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