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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步野一步步走近,卓曼莎直接问道:“你也是劝我加入你们的宗门的吗?”
当卓曼莎这么说的,她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步野能感觉到,她身后的那两位宫女却开始变的紧张起来,甚至对他隐隐带上了敌意。
“不是,我只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来和你聊聊,如果你觉得我们算是朋友的话。”步野道。
卓曼莎认真地看着步野的脸,而后微转过头去,向那两位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公主。”
两个宫女退下后,卓曼莎也没再去看步野,而是转身面向了那面小湖,良久方道:“你想聊什么?”
此时步野终于是察觉出来,卓曼莎对他有着很深的戒备,甚至说反感。而这一点,绝对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往深了一想,步野便知道了原因,他是受到了另外五派的连累。
于是步野又一次很认真地道:“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是否能理解,我这一次来虽然是代表太歌生化门来的,但我首先是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就是在我这里,自我大于一切。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星神之魂的时候,也首先是从自我的角度,而不是宗门的角度和考虑如何和你打交道的。”
夕阳下,卓曼莎眼神平静,或者说空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身上的黑色丝织长裙裙摆已经拖在草地上,显得雍容而舒适,她的脸上则是一层长可及胸的黑色面纱。透过面纱可以隐约看到她那白净、光滑的皮肤。她身上的修饰并不多。看着看着。步野又意识到,她好像除了面纱是保持了夜契丽的风格外,其余竟然还是萧国或者说桥首星主流风格。
难道说,她在这里并没有归属感?而且,好像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出于内心的歉疚,步野决定再多解释两句,再不行就只能闪人了,他还犯不着倒贴上去帮忙。
“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想一下我当初是怎么遇到你的。我所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局。”步野道。
卓曼莎眼神再次微变,似乎真的仔细回忆起来。
良久之后,卓曼莎转头看向了步野,问道:“你来是为了弥补以前的过错?”
步野苦笑道:“你这么说也不无不可。不过我来之前并没想着一定要做什么,哪怕只是和你说两句话也好。”
“没有必要。”卓曼莎道。
“你是指弥补过错,还是和你说话?”步野又问。
“两者都是。”卓曼莎平静地道。
然而话虽如此,步野却分明感觉到自从让卓曼莎回忆一下当初是怎么遇到他的之后,卓曼莎心底里的那种戒备已经消失了。哪怕话中有着否定的意思,但至少不再排斥他。
步野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曾思考过各种各样的人。像卓曼莎的这种情况,他虽然是第一次遇到。却因为那段经历而并不觉得陌生。
想了想之后,步野小心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哪怕是在那几个宗门发现你的资质前,你回来后也过得并不如意?”
卓曼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可你给我的感觉,确实一点都不开心,而且由来已久。除非,你是因为要见我才换了这身装束,但这显然不可能。”步野苦笑道。
卓曼莎忽地蹙眉,看向步野道:“这很重要吗?”
“对其他人来说当然无所谓,但对你来说很重要,至于对我,有一点。从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能更加开心一些。”步野认真地道。
“你确定这是真的?”卓曼莎追问道,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
步野理所当然地道:“当然。”
“不会因任何情况而改变?”卓曼莎继续问道,这显然已经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了。
“除非是你突然表现的让我很反感,否则的话,绝不会因为其它因素而改变。”步野发现卓曼莎有些不对劲,所以便更加认真地,简直像是探讨哲学问题一样回答道。
卓曼莎忽地又沉默了,下一次吸气似乎心绪并不平静,上身在微微颤抖着。
步野立刻感觉到,貌似,自己有什么话说到了卓曼莎的心里,对她触动很大。
依然是出于心中的愧疚,步野希望卓曼莎能够进一步向他敞开心扉,能帮到她固然好,就算帮不上,只是聊聊天,让她释放一下压力也是好的,于是微笑着颇有些自恋地道:“而且据我所知,这个世界间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
其实何止不多,简直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卓曼莎忽地转过头来,那双好看的令人迷醉的眸子盯着步野的眼睛,颇有些痛苦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世上,到底还有哪个人是我可以信任的?”
步野当场愣住,完全没想到卓曼莎忽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活着的意义?
如此深奥的问题,我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我现在活着,也不过是在和癌细胞较劲,走一步算一步。至于意义,那虽然是我一直所追寻的东西,但我从来没有追到过,甚至连影子都没看到过。
可以让你信任的人?
我又怎么知道?!我连自己完全信任的人都没有!我虽然表面上相信所有人,但这和不相信所有人几乎没有区别!我从来都觉得,背叛以及被时间、距离冲淡感情都是一个潜在可能性。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才不会背叛我。
不对!
在想到第二个问题时,步野忽地想这件事不能单纯地这样看。他何止不会背叛自己?他其实也不会背叛别人!如果某个他所在意的人确实很需要他,并让他感知到。他所做的只会超出对方的期待!就像他在红光世界里一次次舍生忘死。营救队友。就像他在桥首星上,一次次为那些无辜牺牲的人讨回公道!
于是,步野迎着卓曼莎的目光,道:“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在当下,在于从心而为。至于你可以信任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信任我。这两者其实有很大关系。正是因为第一次,我才能保证做到第二点。”
卓曼莎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步野,但此时此刻,步野的真正品性终于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步野是一个把内心感受放在首位,并让行动完全追随内心而走的人。那么,如果他的内心感受就是对她心存愧疚,甚至把她当成了一个朋友,那么她当然可以完全信任他,因为他的内心就是真正的他,他也会一直坚持那样的表现。
不过。这样的人并不是只值得她一个人信任吧?而是值得很多人信任。
而另一方面,虽然他足够坦诚。两人也曾有过交集,但那交集当真太短,所以,她还是无法对他产生朋友的情绪。朋友?那又是什么东西?
但无论如何,卓曼莎知道,至少步野是一个,也是近十年来的第一个她可以信任的人。信任虽不代表信赖,但至少可以放下那不知将自己封禁了多少重的戒备,坦诚地聊一聊,或者说,单纯地宣泄一下。她当然还可以再忍,但无数个夜里向那深邃宇宙中的星神询问,却从来得不到一声回应,她需要的,其实只是有个人能对她说“嗯,是这样”啊。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已经由金黄色变成了红色,微风中的湖边,卓曼莎再次转回去,看着湖面悠悠开口:“我小时候很开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想知道。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在父皇和母后身边一辈子。然后突然间,我却不得不前往萧国。而亲手将送走的,正是我最信任的,最疼爱我的父皇和母后。”
“从那时起,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如果不是因为去萧国之前母后再三叮嘱我不要自尽,以免牵连夜契丽,我一定早已自杀。在其后的年月里,我就只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一属于我自己的时光就是去星神庙,但也从来没得到过想要的答案。然后,你就出现在了王府。”
“当我因此而重新回到夜契丽后,我对你是心存感激的。但那也只是最开始,因为回来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已经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感觉。不仅仅是那种熟悉感已经没有了,连和父王、母后之间的感情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我试着让自己去信任他们,却根本做不到,更不用提我的那些兄弟姐妹。”
“以前我活着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无需知道。在萧国,我活着就是为了再次回到夜契丽。可回到夜契丽之后,我却发现我依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意义。我在这里甚至比在萧国时还要感到绝望,因为在萧国的时候我至少还可以盼着回来,我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可以期盼什么。”
说到最后,卓曼莎应该是微笑了一下。但她内心到底有多苦涩,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而步野,最开始都还算平静,因为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卓曼莎的状态。然而,当卓曼莎说出身在夜契丽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期盼什么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如遭重击,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超出他的绝望的绝望。
回忆他的整个一生,别管任何时刻,他至少有期盼的事。而卓曼莎,却干脆连期盼的事都找不到。当然,卓曼莎还可以锦衣玉食,荣华一生,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只看重内心感受的人,那些外在享受于内心何干?在卓曼莎的内心世界里,完全就是一片无边的荒漠,连根枯草都没有。
“就在大概半个月前,又有来自太歌的人见到我了。起初来的那个还征询我的意见,我明言并不想去。后来再来的,则干脆连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向父王、母后施压。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命运又再一次不掌握在自己手上。不对,其实是从来都没掌握在自己手上过。”
“现在,我就只能在皇宫里等着,等着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来。然后我就在父王、母后的命令下,再次离开夜契丽,前往太歌的不知道哪个宗门。我对夜契丽已经没了当初的感觉,但在别的地方,只可能更加没有感觉。可这一切却都不是能由我决定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为什么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从来没有人问我过的意见。我倒宁愿化为夜幕中的一颗星辰,去永远和星神作伴,可同样得不到回应。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但是却又身不由己。也许,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我生命的意义?”
卓曼莎说到最后情绪已是有些激动,胸口起伏着,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大异于平时。
步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他很清楚的是,卓曼莎所说的那一切绝不可能就是她人生的真正意义。
此刻步野心念电转。他觉得做为一个活了两辈子,又患过了癌症,一直追求从心而的人,他兴许可以帮卓曼莎在人生中找到一些意义。
“我听说你小时候喜欢跳舞?”步野忽地问道。
卓曼莎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疑惑地看向步野,并道:“是的。”
步野微笑问道:“那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