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细命原不在屋里,只是刚进来当口听到他们的对话,生怕叶氏一口拒绝了俞大明,就抢先答了话。俞大明的殷勤和执着让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爱意和担当,至于十岁的年龄差距已然不是问题。虽说自己是南洋归客,带回的是若干大洋,毕竟没喝上洋墨水。曾经还自豪于妻子叶芙槿是名相之后,但经过革命有识人士的思想工作宣传,尤其是那年土改工作组成员在酒酣后的推心置腹,他深深地知道那些终究是属于封建王期的腐朽和破落。如今是新中国新社会,眼前的年青人才是当今国家的主人翁,怎么可以再把他拒之门外呢?
叶芙槿也连忙说:“这瑞云塔跟我叶家渊源深厚,该让香兰去见识见识!”她早已默认了俞大明这个憨实的女婿,心想女儿这一辈子获得一个男人一心一意的好,也是一等一的好命。俞大明的热情和每次的欲言又止让自己这个准丈母娘越瞧越欢。
国庆节那天一早,俞香兰坐上了俞大明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俞大明使足了劲,自行车吱吱嘎嘎地向县城一路挺进。
村头刚刚种了一排柳树,嫩绿的柳枝在晨曦微露中扭摆着腰枝,将一份羞昵之态招展得让秋风停步,恰像俞香兰忐忑含羞的心情。
俞香兰心中纳闷父母突然间的慷慨,外祖父家就在县城,可母亲偶尔回趟娘家,带的也只是哥哥或弟弟。母亲此番特地认真交待说,瑞云塔可谓是叶氏一族的荣耀象征之一,它是由明相叶向高之子府丞叶成学监工督造的。母亲的交待更让这次特别的安排似乎有点别的用意,但这并不重要!塔灯盛会的旖旎和绚烂在俞香兰的脑海中早已浮想连篇,她欢愉地迎来了生平第一次上县城,并且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塔灯盛况的机会。
当年的土公路永没有今日来的宽敞和干净,路上扬起的黄土尘,挥挥洒洒地落在俩人的身上。起起伏伏的路况,让俞大明拼命使上吃奶的力气。他卖力地蹬着自行车,舍不得让俞香兰下车走几步。
秋天的阳光燥得他汗流夹背,汗水让脸上的尘埃自成了几道分界岭。在阳光照耀下,俞大明整张脸颇具山河般雄伟的气势,而他的心海更有汹湧的波涛翻腾,雄性的狂野和意满的甜蜜,随着汗液肆意地流淌和挥发。
俞香兰并没有读懂俞大明汗液里的内涵,她被路边的花花草草吸引了目光,尤其那些狗尾巴草贱贱地摇摆着身姿,与黄色的小野菊滋长成共荣辱的模样,在秋日下依偎着欢畅私语。
秋天的风凉爽可人,俞香兰自顾自地欣赏着大自然的风景,以致于等她猛然惊觉到俞大明粗重的喘息声时,自行车已艰辛地跋涉过一大段的上坡路。她不免感到有点小小的愧疚。
一路的欢畅和愧疚之情时而交替,几番纠结下来,俩人已经来到了县城。
此时还值上午,离晚上塔灯齐放还有好几个时辰。俞大明先带着俞香兰到自己的办公室参加了一番,但那里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夸耀之处,无非就是几张办公桌和几张椅子,还有桌面上零乱地堆积着一些报纸和资料。只是俞大明却认为这样的参观无比重要,并且庄重得绝对具有仪式感,让俞香兰认识自己办公的地方,是让她慢慢熟悉和接纳自己的一个首要环节。他不遗余漏地介绍自己的日常工作安排,就连自己一天里要从那个开水瓶倒几次水都得仔细描述。
俞香兰莫名地开始焦燥不安,对他的絮絮叨叨有点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开始讨厌。她突然有难过的念头,自己刚才在路上还对小野菊花和狗尾巴草表示了欣赏,现在觉得尤其不可思议。
她悲伤地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那野菊花还是那狗尾巴草。在她曾经的梦境中,她应该是一位游园逛灯会的小姐,与一位儒雅的书生不期而遇,然后演绎出一场类似于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故事。而此刻,一位汗渍透亮的男子正唾沫飞扬地说着自己毫无兴趣的事,着实令她败兴和难过。
俞香兰低垂着双眼,双手不停地摆弄自己的两根麻花辫子,心中盼望着点灯时刻快些到来,或许在灯塔下会有一场美丽的邂逅。后来来了几个俞大明的同事,大家都表现出似乎很熟悉俞香兰的样子,俞大明平日里在同事面前情不自禁的赞叹,自然让大家对俞香兰无法陌生。
青春靓丽的俞香兰被一片热情和赞赏所包围,少女的虚荣心被激活了,原先的丝丝焦虑和不快很快消失在乐融融的气氛当中。
俞香兰的心情变幻得如同阳春三月里的天气。俞大明在俞香兰的脸上看到了似春光灿烂的喜悦,他的心窝窝里早窝满了小兔子,跃跃欲试地要蹦哒出来,去追逐那一抹诱人的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