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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 石竹祈梦

在回家的路上,老番客说起了祈梦一事,好一番慨慷:“老弟呀,我心中总想百年后该往哪里去,蒙仙公显梦,我现在心定了。在唐山我没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当你是我最亲的人,但你也终究老了。我怕你招呼不了我的身后事,所以我就想认个义子,以后我那一把骨灰回唐山来,不得也要有个人给我上香扫墓吗?有个义子我就比较心安,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叶老归根。我那帮番仔终究是番仔,可我一定要回来,以后在印尼设个衣冠冢就好,化了灰我都得回来!对祖宗们得有个交待,我不能到死了还将魂魄留在南洋,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我已做了一辈子的不孝子,那更使不得,不得超生呀。”

俞细命听了连连点头称是,也感慨说:“我刚刚睡了个囫囵觉,什么梦都沒有,仙公偏爱你哟。”

不等俞细命多说话,李有福就直接了当地直奔主题:“我呀,活了一把年纪了,年轻时跟你特别投缘。现在呢,觉得跟海海这个小贼更投契,你们是一千个的嫌弃,而我看着是一千个的喜欢,我就想他当我的幺子,晚上回去我们好好地商讨一下认义子的仪式。”

俞细命琢磨着这辈份讲究起来,似乎不那么顺溜,正想开口。俞敏海像是只佛堂下听声的小老鼠,兴奋地接口说:“阿公,我喜欢给您当义子!您认了我当您的义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跟您下南洋去?我是不是可以叫那个叔叔做哥哥?”

俞敏海用手指了指跟父亲俞大明年龄相仿的番仔,还冲着他做了许多鬼脸,番仔一阵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好看向父亲。

李有福极严肃地跟儿子用印尼话说起了整件事,番仔是懂非懂地听着,满脸的懵逼。但番仔有番仔的想法,他并不以为一把骨灰回归故里会有什么深厚的意义,更何况自己最近略受印度教的影响,印度教奉行天葬,何必在意一个人死后的骨灰安在哪里。父亲要让眼前这个跟自己的小儿子差不多大的小不点儿成为自己的弟弟,这本身才是件有趣的事。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赞同父亲的观点。

俞敏海满脑子想要挣脱惨被老师们和母亲俞香兰苛待的苦大仇深,倘若当了义子,他就可以去到充满希望的远方,就可以彻底地获得新生。他的一双小腿本已经疲乏得抬不起来,此时就像被何仙公用仙法施过,瞬间活蹦乱跳了起来。他无比甜蜜地叫起番仔“阿哥”来,眨巴着小眼想不出应该怎么叫老华侨,毕竟爸爸俩字没那么容易出口,但那一副羞答答甜腻腻的样子却着实惹人疼爱。

李有福几人回到家里时早已过了晚饭时点。俞香兰今天特地送来了几斤黄花鱼。香喷喷的白米饭和黄酒焖烧黄花鱼以及海蛎煎,再佐以农家菜,亦是福宁人最上好的待客美食。叶芙槿坚持让她的两个儿子等着他们回来开饭,这是她特别的待客之道,也是她的名门之后的规矩,主客未坐席就不得开席。草草地糊弄了孩子们吃饭睡觉,几位女人随便填了肚子,两个大男人忍着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难受劲,等着主要人物回家来。

俞香兰当晚知道了南洋客要认义子的事,兴奋得一晚无法入眠。她对于远方的印尼已经遐想了不知有多少遍了。

就在几天的功夫里,她已把老华侨送的两件滑滑溜溜的印尼衫,重新裁剪成了两条裙子,穿在了俞敏俪的身上,将她装点得如同春天花园的斑斓花色,也将自己看得眉角眼梢带着春天般的喜悦,俞香兰衷心地陶醉在“有客自远方来的乐乎乎”之中。

可当她喜滋滋地告诉俞大明时,沒想到他却皱起眉头,思虑重重:“现在政策是放开了许多,但我这心里不踏实,万一有人说我们有通外的嫌疑该怎么办?”

俞大明又认真瞧了瞧俞敏俪,说:“花里胡哨的,你把俪俪变成了我不认识的女儿了!”

俞香兰狠狠地白了俞大明一眼,:“整天疑神疑鬼的能成什么事?像你这种放牛娃闹革命起家的人,底子清白得比张白纸还白,有什么好担心的?咱家海海不是个正常人,就他那样子,老番客肯认他当义子,哪有不肯的道理?有什么可怕的?把他过继给人家当儿子,压压他的煞气。你同不同意都沒用了,我都已经答应了。海海也高兴得不行,这两天他乖巧了许多!”

俞大明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但坚持自己是个公家人,不兴旧习俗的一套,认亲仪式一切从简,不发喜帖,不办喜酒,仅在俞细命家的厅堂里,在自家人的见证下,让俞敏海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俞敏海成了自己外公的好朋友的义子。当场得到了五十元人民币大红包的见面礼,这五十元足够买块可建三间大厢房的宅基地。

李有福还当场褪下了脖子上的那根粗大的金项链,说是给以后俞敏海娶媳妇的礼物,那项链金灿灿地晃得人发晕。

俞香兰左手掂着长溜溜的金链子,右手掂着大红包,感觉沉甸甸的特别有份量。那一百张整齐崭新的五角钱,随便抽几张,就可以囤上一大缸的稻谷,心中无限感慨:海海这坏小子,坏得有奔头!

印尼番客认完了义子,似乎是办完余生中最重要的任务,也就心满意足地与他的番仔要打道回印尼去。

临别的时候,俞细命与李有福又是一番抱头痛哭。俩人心中明白这就是一场诀别,千万里之遥的距离,大洋上的风浪颠簸,对于七十古来稀的人来说是经不住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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