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庆祥挠了挠头,:“下午的班!这会儿我正琢磨着养猪场怎么排污水,这里不通下水,要是污物污水能集中处理,变废为宝,该多好!”
俞香兰欣喜地说:“你有远见!像是干大事的人!”
俞庆祥又难为情地笑了,:“我想了几个方案。过几天就找涛涛去,他总有好点子。”
几个人闲聊了会儿,俞香兰回转回娘家。
叶芙槿正搓洗衣服,俞香兰连忙过去接过手来。叶芙槿争不过她,只好在一旁坐着,心疼得直叹气:“你不用为我这么劳累,累病了找谁说去?哎……没想到人老了这么不中用,什么事都干不好了,吃个饭总掉渣,眼睛老昏得看不清污迹,大多时候洗了也等于白洗,哎……”
俞香兰边搓衣服边安慰说:“谁个老太太到了您这岁数,吃饭不掉渣漏汤的?要是哪天农村也通上了自来水,您就不用打水费劲!”
建华娘此刻在家,一旁插话说:“阿娘老嫌我洗衣不干净,农村里的人哪有那么讲究,天天土里滚土里钻的,哪一身会干净?”
俞香兰却不留情面地抢白说:“干活脏了衣裳,也得换洗干净的再穿,不跟肚子饿了要吃饭一个理吗?不要净给自己找理由。”
建华娘已被俞建华气堵了几天,就这当下被小姑子一抢白,像是引燃了火筒子,全身忽得潮热难忍。
恰此时,庆宝娘拎着一袋排骨,气喘如牛地奔来:“哎呀呀,幸亏婶婶还没走呀,瞧我这记性,说好的排骨刚才却忘了给你!”
建华娘一见她,更来了气,火星先冲着她去了:“你好意思来我家,三天两头上我家地里翻番薯蒂,我不说你!你家新猪舍找了处好地方,你那锄头把一勾,就把我家的蕃薯垄沟挪了位。”
庆宝娘讪讪地应说:“我一再叫庆宝兄弟俩一定要瞅准了界标再打栅的,要是占了你家的地,我们另外补足。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帮衬让地,新猪圈才有了足够的地方。”
叶芙槿忙对儿媳说:“那些地都是你阿爹和亲家大伯子当年一耙一锄地一起开垦出来的,亲戚一场,也相扶相持过,即便说今天让一点地给他家,也并不可惜!”
建华娘见婆婆也跟她唱了反调,大怒道:“您老了吃闲饭,但不要说闲话,肘子不能往外拐。”
俞香兰听了不中听,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嫂子也会有老的时候!上行下效,因果轮回,说话要留底!”
建华娘豁开来了吵架,大声嚷嚷:“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这么嫌弃人吗?人老了吃喝拉撒哪样不用人待候,再不济,老人头昏脑热的时候,端茶递水的,轮到谁最有份呢?”
俞大明的嫂子见火枪转向,连忙放下手上东西,先溜之大吉。
俞香兰将手上的衣服往水盆里一扔,直起腰来毫不气馁地怼上,:“说什么呢?不就多洗件衣服,多刷一个碗筷而已。我阿爹辛苦攒下来的家业,还不够请人侍候我的一个娘?!”
俩个女人站在屋外,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开来,叶芙瑾全身颤抖,费力地摆摆手,却止不住眼前的凶猛,努力地想要大声喝止一声,突觉一口痰急涌而上,堵在了喉头,胸口闷得无法呼吸,两眼一发昏,一头栽倒在地。
俞香兰姑嫂俩赶紧扑了过去,但母亲额头的鲜血如小泉似地急涌,俞香兰痛声大呼,她的一句狠话:“阿娘要是死了,如果没人扶棺,她的这座屋子就当她的棺材……”,没来得及说得痛快,她的母亲就真的要死了。
任由俞香兰怎么哭喊,叶芙槿的魂魄一缕缕地游离开了身体,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在俞香兰的一时意气使性的那个时刻。
葬礼那天,俞香兰悲痛欲绝。天空下着朦朦细雨,但地上早已是泥泞一片。哀乐凄楚,送殡的人很多,队伍走得异常缓慢,抬棺的几个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俞香兰双手扯着棺绳,从起棺的那一刻开始,坚持三步一跪。从家漫长到墓地的距离足有三四里路,谁也无法阻止俞香兰的下跪,谁也不敢快步逾越她的节奏。
虽然空中飘着的是毛毛细雨,虽然所有人都备了雨具,但每个人都觉得雨水逐渐湿透了衣服,侵入肌肤,在初冬的季节里令人无限悲冷。
俞香兰浑身泥泞,双腿膝盖红肿不堪,但她毫无痛觉。她宁愿长跪不起,宁愿荆棘刺痛,宁愿折寿偿还,……老母亲在她面前倾刻间魂魄杳悠,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余生如何忏悔。
俞香兰病倒了,无法下床,也懒得说话,膝盖骨害骨膜炎严重,只得静养一些时日。俞敏佳有条不紊地打理家中的一切,而俞敏洪更加悠着恋爱……。俞敏海和俞敏俪两人难过沉默了好几天,但过后俞敏海依然淘气。
俞敏俪的体格强壮了不少,不再是那个打了个喷嚏就得静养的小女生。她在上学路上听见的小鸟鸣啾声,还有天空中变幻的云彩,准能诱发她天真无邪的想像,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每擦亮一根火柴,就可以看见自己慈爱的奶奶。俞敏俪内心真切地相信小鸟是姥姥派来的信使,而当她望向天空的云朵时,就能够看见叶氏慈祥的面孔隐在云端。她那欢快的语调,眼眸中的热烈和天真烂漫的想像,稍稍安慰了俞香兰悔痛欲绝的心灵。
俞香兰在骨膜炎好了后做了首要的一件事,将父亲俞细命和母亲叶芙槿的遗照,拿到照相馆去放大了数倍,悬挂在了大厅的正壁上。
俞大明凝视着大照片,心里狠狠地骂那狗日的日本人,害得自己父母英年早逝,连遗照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