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见林书轩进来,忙叫说:“来,来,书轩,这是经贸委的李主任,百忙之中来慰问我们。”又向李主任介绍林书轩,:“这是我家侄儿,长子长孙,我们林家唯一的宝贝大学生。”
轮到林书轩和李主任礼貌客套起来。
送走了李主任,紧接着来了孙科长,又来了张镇长。送走了张镇长,来了个刘经理……
林振南一扫疲惫,整张脸容光焕发。
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不管是孙科长,还是张镇长,他们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更不用说从省城里来的李主任。他们全都是能给林振南带来无限荣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慰问和送来的花圈足以慰藉林振南死了十个爹的那颗悲痛的心。
一面面花圈整齐地摆列在林家祖厅门前,远远地就能让人一目了然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礼仪高尚的葬礼,只有活着的人活得昂首挺胸,活得圆润富贵,死去的人才能拥有的风光大葬!
林书轩挨着父亲,忙碌地跟在林振南身后接棒似地握手道谢,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档,小声地说:“爸,跟您商量个事,俪俪很不舒服,她也表示过了。爷爷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才出殡,不如让她跟她妈妈回福宁去,我照顾不上她。万一她有事,我们这里太偏了,怕照应不了。”
林父是个老实人,一听就点头:“我看也是,你妈妈刚刚也说了,还是她的身子要紧。刚才来的路上,车子已把她颠得不行,回去时叮嘱一声,绕一点道,走平坦的路让她少受点罪。”
“好的,我马上去找人送她们。”
林书轩还没来得及转身,林振南的声音如雷般响起:“说什么呢?哪有长子长孙媳不参加爷爷葬礼的理呢?我家小健的老婆不也有身孕,有你家的那么娇气吗?你看看咱们家的场面,到时多少个单位领导,多少个企业家,多少亲戚朋友都会来参加你爷爷的追悼会,自家人还敢这么放肆?!”
林振南的一只手还在握着一位被称为陈书记的手,另一只手不耐烦地向林书轩父子摆动着。
林书轩父子尴尬得不知再说些什么。
俞香兰坐立不安地等林书轩回来,时间一分一秒毫不停歇地溜走,眼看着傍晚时分到来,令她愈加烦闷。
探视过女儿好几回后,她看眼前越来越吵杂,忍无可忍地开口说:“亲家母呀,书轩的爷爷过世,我们必须得来一趟,俪俪做晚辈的得尽礼数。只是她脸色看着不太好,我怕有闪失。我们福宁有个说法,怀孕的妇人不走丧场,怕不小心被冲撞了,那是不吉利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她跟我先回福宁,这孩子从小不认生床,我担心她休息不好。”
林书轩的母亲早把俞敏俪的难受看在眼里,心想尚在腹中的孙子若有闪失,那得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她忙应说:“我找书轩说去,让他找辆车,等你们吃完晚饭再走。”
可她话音刚落,二婶呲着一口金牙搭着话说:“来都来了还走?书轩的堂弟,我家小健,他老婆不也怀着呢?我们也不敢大意,都找人测过了,生肖犯冲的才怕煞气,该回避的,都已通知回避的了。”
俞香兰微微来气,但还是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地用商量的语气说话:“婶婶说的是,怪只怪我家俪俪不争气,她身子弱,前些日子已经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这当妈的不得多紧张点,何况医生也有交待。”
“能出什么事?我们家祖宗会保佑她的!现在的医生尽瞎说,六七个月的宝宝强壮着呢,还怕掉?我们又不让她干什么活。出殡那天,要是不想走路,也安排了马车,她可以跟老人孩子一起坐马车。亲家母,您就放一千个心好了!”婶娘说得气势磅礴。
林书轩的母亲无奈地望着俞香兰,俞香兰也无奈地对她说:“您说过俪俪是你们林家的人,相信你们也一定护她周全。”
俞香兰忍着生气坐上车独自回家,在车里时不时用劲地揪着衣角,却也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里时已不早,俞大明已上桌搓起了麻将。俞香兰却兴致全无,去何仙公跟前敬献了一柱香。再回卧房时,看案头余姐几天前送过来的几本佛经,于是拿起一本《心经》念诵起来,可多是晦涩难懂的字眼,读起来极为拗口,但听余姐说念了可安稳心神,亦可引福报,只好硬着头皮潜下心来,逐字念诵,直至深夜!
俞敏俪在林书轩沉重的打鼾声中辗转难眠,躺在床上静望着窗外的星空,沉默着独自想着心事:如果这世上真有那莫名的空间,大嫂刘娜是不是该与她的母亲相逢?世轩的爷爷是不是也应早已洞悉我对世轩的心疼?……
俞敏俪一夜尽想心事,迷迷糊糊中刚合上眼,就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惊醒,原来孝男孝女们要抢大早去灵堂哭孝。
俞敏俪的眼皮沉重得不想睁开,林书轩急急地摸索着起床,在她耳旁低语一声:“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俞敏俪如卸重负般地吁了口气,闭着眼嗯了几声,翻身继续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林书轩轻轻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