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光明:“其实我在这里很开心的,有时随你去街心公园,听大家谈新闻说八卦也是热闹,你说一个人在家能做什么?一个人做饭自己吃真没意思。可她们不听!”
俞大明低声问:“那你过了年还回来吗?”
俞光明呆了呆,良久后,亦小声说:“可能不回来了,老婆子和女儿不高兴,儿子也不高兴。我寻思着我的身体恢复很健康了,就上女儿补胎店里帮点活吧。”
俞大明又是默然,俞光明也不再说话。俩人贴完了对联,俞光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俞大明又成了孤单的一个人,他守在电话边接听俞敏佳等人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假装俞光明还在的样子。
大年夜里,当各家饭菜香味四溢时,俞大明端着一碗面条坐在电视前面,一根一根地夹进嘴里,再慢慢地吞咽。他本来很想去侄儿俞庆祥那里吃个年夜饭,可是后来听说了俞庆祥和杨洋去了德国,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不过只是一顿饭而已。他又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在国外的孩子们知道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即使林书轩来了,也得尽力瞒住他,一定得告诉他说那个俞光明很快就会回来。
当春芽儿一个劲地冒尖窜长时,俞大明却以极快的速度衰弱。
又一个春去秋来,北方树上的叶子又落得欢快。
俞香兰弯下腰将散在屋外的木柴捡了堆成一堆。那些木柴是善众们零散送来的,趁着秋高气爽风燥,让它们燥得更干些,以备冬天使用。
俞敏涛买的两只取暖器被套上了漂亮的套子,一如刚出厂时的样子。俞香兰以为它们和电热毯一起用起来耗电费钱,也不该是一个一心苦修的人要图的享受。贪是大业障,来日无多时,更要慎而慎之。
这些木柴看着结实耐烧,本该物用其所,如今却惨遭嫌弃。用木柴烧炕仿佛变成久远年月里的差事,却也应是现在修行人的差事。
俞香兰边捡着木柴边想着心事。
有人在喊她:“老阿姨,来填登记表啰。”
俞香兰定晴一看,来人是个大男孩模样的年轻人,却并不认识。
年轻人手上端着登记簿,粗声说:“大广播叫了几遍,你都不理睬,俺只好上门来找你!外来人口登记,填份表。”
俞香兰看今年换了个人,笑眯眯地回说:“往年登记过了,都有记录了。我不过是个修行的人,与这俗世并无瓜葛,不用登记都行。”
年轻人挑了挑眼皮,:“说啥话呢?不登记出了事,上头要怪下来,谁负责呢?按规矩来,啥话也别说了。”
俞香兰:“出家人云游四方,四海为家,哪守那么多规矩?”
那年轻人打开登记簿,抬起眼,不高兴地嚷嚷:“咋滴哩?这么啰啰嗦嗦。你来了没整出啥好事来,俺这旮旯里的女人都想出家,这是咋整滴?你到底填还是不填?不填就回你自个儿旮旯去呗!”
俞香兰看出他的不耐烦和不屑,心想年轻人火气大,自己不用太过计较,站稳了身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问题,认真配合填了表。
年轻人合上登记簿,用一副老干部的口吻开腔,:“和谐社会,人人有责。扭扭秧歌,唱唱二人转,学科学懂文化,才是俺们的幸福和谐生活,你别整那有病不治、烧符当麦片吃的骗人鬼玩意儿,别把俺这旮旯当你家地盘使!”
俞香兰想开口解释,可年轻人又大声说:“别烧老炕了,整出空气污染来!这年头雪花都不再雪白雪白了,哎!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一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
不远的公路上有几辆运煤的大卡车轰隆而过,一路上撒落下些许黑色煤尘,一小撮又一小撮远远地隔开,沿着大卡车辗过的轨迹顽强铺陈开来。
俞香兰心情忽觉万般寂寥难过,心想原来自己再怎么清寡无欲,再怎么想要苦海渡人,可在一些人的眼里,自己终究是个异乡人。
她随意地堆了堆木柴,回到屋里,静坐在蒲团上默诵起了《心经》。过了一小会儿,她的心情已逐渐平复。
站起身来时,俞香兰瞥见炕头的一堆信封,记得小女儿俞敏俪在一封信上说:修行即修心!心若能清净,身亦在清净地;心若在炼狱,诸多形式也是枉然。
俞香兰静思了一会儿,出门去了张居士家里,她忽想打个电话。
俞大明一听是她的声音,惊喜万千,抖颤着声只说:“这几天夜里尽梦到你,我就知道一定又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俞香兰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该是俗尘未了,心有灵犀才致如此难过。
俞大明不安地连问:“你在吗?在吗?回来吗?我想接你去,可我怕熬不住路途遥远。”
俞香兰只觉鼻头酸涩,似乎他已不似过去那般强壮,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贪嘴不忌口,身子更虚了?”
俞大明故装强悍,声音却分明衰弱不堪,:“我这把年纪了,都没几天日子好过了,难道要学刘姐那样绝食吗?能吃就吃吧,一口牙都不好了,其实能吃的也剩没几样了。”
俞香兰拿着话筒,却站着沉默。
一旁的张居士知会般地插话说:“学佛之人心存慈悲,容己容人容万千世界,哪里不是肉身的寄居之处?”
俞大明似乎听见了,忙说:“你修你的,我做我的,又有什么矛盾呢?大不了我也学念经去。”
俞香兰沉吟片刻:“那我这个冬天回家吧。”
张居士帮她将那些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都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