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伸出檐下,雪花飘进了她的手心,渐渐融化。
“我和你娘最初也是在雪天相遇的。”
“也是冬天。”
“嗯,那年她才和倪兰一样大吧,我比她长两岁,她才到我鼻子那么高,萝卜头似的,又小又白一只,说话软的像团棉花,看着就让人想捏一捏。说来也奇怪,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她不说话也没做什么,可就是让人凭空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
傅南烟偏头,江姿婵一只腿搭在栏杆上,仰头望着飘雪的月回忆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远了。你也知道我脑子糊涂一阵明白一阵,这些记忆也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想起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关于你娘的记忆其实我涌现出很多,或许是因为世间女子千千万,可就出了这么一个云锦乐吧?你知道她为什么得了个月照清渠的名号吗?”
“因为干净。”
江姿婵道:“其实更准确来说,应该叫纯粹。那种纯粹,没接触过的人是没办法想象的。你看她一尘不染吧?其实不是,凡事俗尘她都染了个遍。你说她心思单纯吧?也不是,肮脏龌龊的事她看的比谁都多,又看的比谁都通透。她要做一件事便一心一意地去做,不管过程与结果,原则如此,爱也是。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她经历了不公与苦难,却还能保持初心,将一切看的淡薄,我其实很佩服她。”
她望着漫天飞雪:“锦乐她就像一片柔软的雪花,好像谁都能捏碎,但这世间谁能决定雪花的融化呢?”
“她若想做什么,谁都没办法阻拦。”
傅南烟回忆自己的娘亲。
在记忆里,她一袭白衣裙角略过微风吹拂的尖尖小草,她被娘亲抱上凤凰木的枝干,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家的原貌。随着逐渐长大,傅南烟有能力爬上更高的枝头,也萌生出越来越多的好奇与憧憬。
——傅家以外又是什么呢?
她与娘亲为数不多的接触中,竟将自由刻印在灵魂深处,而她竟从未发觉她的反骨与叛逆其实源自云锦乐。
“我真的是楚少危的女儿吗?”
“是。”江姿婵笃定,“她一生只爱一人,你若不是楚少危的孩子,她断不会将你生下来,恐怕在她怀孕的时候便自行了断了吧……”
“那我为什么从小住在傅家?”
江姿婵却问:“你恨傅康明吗?”
“谈不上恨,”傅南烟道:“人的感情很有限,只能分给值得的人,喜欢如此,恨亦如此,傅康明?他不值得。”
江姿婵叹了口气,“当年锦乐与楚少危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口口相传,楚钧心生醋意,施压将锦乐许配给当时尚且位居三品的傅康明做妾,甚至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就连喜轿都是深更半夜悄悄抬进傅府的。”
“那时你爹受到牵绊,我一时冲动便去半路上截人,怎知,是傅康明亲自站在我的剑下,手无寸铁地对我说:他心悦锦乐,必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好,如若不好,他便挫骨扬灰,永世不入轮回殿。”
那时的傅康明,比如今文弱,却也比如此更加真诚。
多年前的京都月夜,大红的喜轿停在半路,深更小巷无人来往,江姿婵手持长剑,剑端几乎划破了他脆弱的咽喉,他害怕,却没有躲,而是抬起眼郑重而又虔诚地对着江姿婵许诺。
江姿婵也知道局势纷乱复杂,楚钧已登上帝位,一手遮天,楚少危是他眼中钉,迟早他会对楚少危下死手,而云锦乐远离楚少危,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傅南烟有些惊讶,“他许过这样的誓言?他是这种人?”
她嗤笑一声,说来仔细想想,傅康明对她娘好像也没多差,他只是对自己不好罢了。
毕竟,她并非傅康明的种。
“那时我也没想到,锦乐竟然一直和楚少危藕断丝连,还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