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没有桌子,凳子。东一堆西一伙的人蹲在地上埋头苦干。操场地还没平整好,碗都放不平稳。我俩只好把被子掀开以床当桌子,蹲在地上将就着吃。
他把馒头扣一个在我碗里,把好菜拨了一半给我,把我的菜拨了一半给他自己的菜碗里。我把馒头还给他道:我一看见馒头就想起在火车上的情景。脱水的馒头一啃满嘴面碴碴,嘴唇上、衣服上、被子上沾满了碎屑。吞进喉咙下不去,又找不到水喝。我现在看见就哽得慌。下火车时我剩的馒头最多。你饶了我吧!这菜……。
“你再跟我啰嗦我不理你了!”我只好忍气吞声接受吃好菜的处罚。
俗话说:蛇大洞大,他人高马大的,吃的肯定比一般人要多。照今天这种吃法,早上四两,中午晚上各八两。一天要两斤,一个月起马要六十斤才够。而每个人定量才四十八斤。他肯定不够。而我可能吃不完。我得跟他准备不足部分。
快吃完时我问他饱了没有?。他说只能是凑合。我准备再去跟他买一碗饭,他说再吃恐怕一个月定量半个月就完蛋了,后半个月只有烧火烤了。可能是几天没好好吃顿饭,他真的是凑合。我抓起他的两个碗就跑向食堂,米饭没有了,只有馒头,好菜没有了,只剩一角和五分的菜了。我把馒头和菜放在他面前说。米饭没有了,只剩五分和一角的菜了。他不客气地又吃起来。我去锅炉房倒了两碗开水来。他吃完饭,喝完水打了一个饱嗝,估计这回差不多了。
“一会儿我到隔壁班找陈大哥摆摆龙门阵,你跟我一道去吧。”
“我就不去了,我想早点休息。你去吧!”这几天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很揪心。他看我表情知道在犹豫。
“你耽啥子心嘛,快去吧!”
说实话,我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何况他呢!
虽然才出来几天,好像已经离家很久了。我对哥及家人的思念愈加浓烈。找陈大哥聊聊也许可以宽解一下愁闷的心思。
他让我坐在床上。我说要是没事出去走走可以嘛?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出了工棚宿舍。我们顺着斜坡公路(其实是便道)往前走,快到河边有条岔路口。一边是我们来的那条路。另一边是通向山沟那边的。有路灯照着。我们还是走有灯的地方吧。他说。
“陈大哥,你初中毕业后为什么不去当兵呢?”我问他。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家解放前有两只船,一般情况是跑下江,就是宜昌,沙石,武汉这一带。那年头,如果你不拜帮派是活不下去的。我大大(即爷爷)参加袍哥会。走到那里要先拜码头。你的人员,货物才有人盯着。否则,你就寸步难行。解放时,说我大大参加了反动帮会组织。不是我不去当兵,而是没资格去当兵。原因就这么简单!
我俩边说边走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公路来了个急转弯。平着往前走就是一块木头,钢材的堆场。还有一排空架房。堆场往上面约三十米长的一排平房,里面灯光四射,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好像是一个大马力发电站一样。公路往下去就是一条长长的宽阔地带。铺有两条小轨道。一头插入山里的大洞里。另一头顺着河沟蜿蜒前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隧道口吧。从里面发出轰轰隆隆的响声。一辆矿车带着冒尖的石碴冲向河边。我俩正在耽心斗车会翻入河沟时,车后冒出一个人影,双手把一根竖着的木头往下压。木头和车轮因强力磨擦发出吱吱嘎嘎声音。斗车才慢慢停下来。咔嚓一声,好像是开关一样,那人站在侧面用力一掀。哗啦啦一声碴石全部倒了出来,大的石头翻滚几下就滚到河底了,冒着热气的碎碴和湿漉漉的泥土就堆在了轨道旁边。他搬正车斗,抓起旁边一把耙子,把刚才堆起的小土包刨平后。人调个方向推着车又进入了隧道。
“看来以后我们就是那推车的人了!”陈大哥说。
“我每次去挑煤炭,看见从洞里爬出来的挖二(挖煤炭的人),不管打霜下雪,光着上身,有的穿个短裤,有的赤条条地,背上一条背带,连着用宽竹片编织的长方形的蔑拖筐,冒着热气的煤炭匍匐的爬出来。从心底产生一种恐怖的情绪。只有半人高的洞口,就象一条巨蟒张着嘴,一旦发怒,嘴一合拢,这些人不就成了囊中之物了吗?”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陈大哥问我。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
“这叫吃砸板肉。所以你在煤窑不能说吃炸肉,或者说挤肉。你在拉船的人面前不能说吃翁菜,都是犯忌的。”
“这些拖二脸上,身上,脚杆上全是花一块,麻一片,黑一砣。如果不是两只眼睛在转动,谁也不知道他还是个活物。我担心那一天他们着急了,象疯兽一样找人拼命。因为他们是埋了还没死的活鬼!这下我们也要成为活鬼了。”我感叹地说。
“变了泥鳅就不要怕稀泥!”陈大哥安慰我道。
回工棚,俊杰眼睛睁着躺在床上。我的心已揪起来了。临离家时,舒娘娘反复交待我,一定要关照好她的傻儿子。看来他心事很沉重。我现在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放下包袱。长期抑郁会出问题的。我好害怕,不觉颤抖了一下。他以为我着凉了,说快去躺在被子里。别感冒了。
昨晚没睡好觉。这个撒完尿才关上门,另一个又踢踢踏踏地跑出来,一拉开门就嘁嘁喳喳的撒起来。一阵阵凉风灌进被窝,一股股骚味熏入鼻孔,我真想骂人。想起在轮船靠门睡觉的人为什么那么大火。原来真是有苦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