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它什么毡,反正不是瓦房。在竹笆上敷层稀泥巴就算墙壁,跟锅巴一样厚。外面刮大风,里边就掀被子,跟睡在露天差球不多,冬天冷死了,估计夏天会热死的。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把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来,这是好事,省得憋在心里难受。我对他说:“老大,你就知足吧,单家独户一个人住着还不舒服死了。我们三十多个人住一个工棚,有脚臭得熏人的,有磨牙放屁说梦话的,有一喝酒就喊老婆叫孩子的,还有动不动就发火吵架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另外,你在工班才干几天,就被挑选出来学技术,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你还不满足,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没冤枉你!”
“这算什么技术呀!只要你抡得动铁锤就干得了这个活,我还不稀罕呢!”他气呼呼的顶我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你申请回工班试试。后面盯着你那位置有一大帮子人呢!起码可以不上夜班了,比工班自由多了,还不满足呢。”我直棒棒的回了他一句。
“还幸福呢!哼!住在鬼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山沟沟里,抬头看不到百米远,我看比老家叫花子住的崖洞好不了多少,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俊杰灰心丧气地说。
“老大,你这么说就有点悖良心了。我报名时没动员你去报名,是你自己主动愿意跟我一道来铁路局的,这怨不得我吧!我曾经听别人跟我讲过的,当铁路工人不是住山沟沟,就是住山尖尖。不是住帐篷,就是住工棚,实际上就是个卖苦力的活,工作生活都非常艰苦。跟你讲过的呀!你现在单家独户住着,又不上夜班,可以说在铁路上打铁,比在家里轻松多了。我要是有你这个工作条件,不知幸福死了。还埋怨我不该在你面前显摆,我真是被你气晕过去了!”
他见我真的有点生气了,呆呆地望着我不吭气。
“你也看到的,我们在隧道里上班的,哪天下班不是泥浆糊得只剩鼻子眼晴了,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连胶统靴里都装满泥水。放在公园里,别人还以为是一尊泥塑呢。
一走路就咵呲咵呲的响。一个班下来,脚的皮肤被捂得发白了,皱巴成干核桃一样,听老工人说,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没一个不得风湿病的。你以为我们没想法吗!”我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
“自已选择的路,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走下去。你不是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篇小说的吗,人家在冰天雪地里干活,随时随地的还要与敌人打仗,生命极度危险。吃不饱,睡不暖。与各种疾病作斗争。我们现在那一样都比他们强。我们有什么可埋怨,可后悔呢!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算爷们吗?
要不你打报告回老家去吧,你爸爸妈妈怎么看你,街坊邻居怎么笑话你,你自己捉摸去吧。我还要回去躺一会。免得第一个大夜班就扛不下来。”
“他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现出了一丝笑容。老二,你说得有道理。好了,就是一块铁板,我也要冲下去。你放心吧。”
我感觉今天的话好像是猛药治慢病,起到了一点温补作用。虽然是假装生气,但也有真实的思想在里面。曾经有人说,他这人最怕别人刺激他。看来还真是点到穴位一身爽。
我不辞而别地向工棚走去。在路上我思量,虽然他有了转变,但以后还是要多多关心他,不失时机的促动他,让他彻底融入到新线铁路工人队伍中来。不枉我俩既是同窗好友,又是真正的老乡加兄弟之情。
其实,俊杰的苦衷也是我的痛点。一直纠缠着铁路单位条件太艰苦,感觉吃了大亏一样。与我们想象的当工人简直是两码事。认为这个单位这份工作不算正正规规的工人。就是一个出卖苦力的临时工。
他出身的家庭虽比不上特别好的家庭环境。但武叔叔一手好手艺,在前后几个乡算是比较出众的家庭了。俊杰从小没饿过饭。算不上富裕,但没缺过吃的穿的。所以长成五大三粗的体形。他在家像个公子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睡到自然醒。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现在突然让他独立自主的生活,肯定是不习惯。另外他曾到过省体工队,住的是高楼大厦,走的是平坦大道,吃的是运动员伙食,穿的是漂漂亮亮的运动服。每天可以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可以自由自在地逛商场,看热闹。两相对比,天壤之别。他有情绪是正常现象。我其实是非常同情他的想法。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命中只有三分福,何必强求七分幸。”既然命中注定享受不到繁华舒适生活。人到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一定要帮助他随乡入俗。从思想上融入到现实中来。绝不能让他中途打退堂鼓,掉队。
我感觉才迷糊着,就听见班长大声喊,起床了,起床了!眼睛好像被浆糊粘住似的睁不开,只好摸到旁边的衣服穿上。在床底下七摸八划就是找不到胶靴。突然想起来昨天下班后,把潮湿的胶靴放在外面去晒还没收回来。球场边上只剩一双靴子了。借助微弱的灯光翻开里边一看。还真是我的名字。一摸,还好,里边基本上已干了。刚才在铁工房留下的瘀堵情绪好像得到了宽慰些了。
到食堂买饭去了!班长发布着命令。
于是大家拿着碗往食堂跑。有的边走边敲,嘴里还哇哇地叫唤着。班长压低声音说:“别人在睡觉呢,敲什么敲!说话做事都要小声点。大家都要轮换着倒班的。只有你关照了别人,别人才会关照你。以后班上评先进个人,队上评先进班级,遵守公共秩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考核内容。希望大家记住了。”
晚上十一点半再吃一顿饭,大家都很新鲜。高元德跟我说:“听说过去有钱人才能吃宵夜。我们现在也吃得起宵夜了。真的是好幸福哟!”
余得亮大马金刀的座在通道上说:“没见识的货。我们在部队晚上干完话。每次都是几盘几碟。有时还有酒慰劳。你这个宵夜算什么了不起的事!”
“既然部队那么好!你么子事被开除回家当个二流子呢?”蔡柏林对他道。
“蔡柏林,老子当二流子也比你吃得好,喝得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五个人盖一床破棉絮,兄弟三人只有一条裤子。三个石头架口锅。三天两头锅儿爬墙。还敢说我是二流子……哼!”他还准备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余得亮,也不怕丢人现眼的,你别忘了我也是当过兵的。说得跟一朵花似的。”宣传委员吴东华腆着脸说。
两个班长张着耳朵在仔细听。他俩对四川话已基本能听懂一些。但遇到说得快的,吵架的话,还没有达到过经过脉的全懂的地步。一些土得掉渣的话更是感到莫名其妙。余得亮经常说的一句话“K个杂的,呆你妈的垮垮。”副班长问过好几个人都回答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跟他说,这是一句半荤半素打招呼的一句话。‘K个杂的‘意思是咯老子的。必须是非常熟悉的人才能这么打招呼。‘呆你妈的垮垮’,是摸你妈的大腿。副班长摇着头笑着说“太深奥了,太深奥了。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语气打招呼呢!凭什么一上来就要摸别人妈的胯胯呢。他故意呆头呆脑,一步一顿的往前走,一只手举在耳朵高度时不停地摆动。逗得全班人哈哈大笑。
不过老工人一些话我们也是一时搞不懂。有一次班长和黄光两个人推着土斗车爬上坡,需要突然停下来卸货,车子直往后退,班长大声喊,快打眼!快打眼,黄光回答道,在钢轨上怎么打眼呀?眼看车子倒退了十几米。班长在旁边捡了一块劈柴,塞在车轮下,终于停下来了。他走过去敲了一下黄光的头,你他妈真笨,车子倒退了也不知道用木头掩住车轮。你还能干什么呀!黄光这时才明白,用东西把车轮垫住,不让它倒退或前进。叫打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