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被救上来后。只说了句:“他妈的,完蛋了!”就昏过去了。送往医院检查结论为,左腿多处撞伤,右腿多处骨折。
隧道已经被塌方堵死了。唯一幸运的是队长凭着丰富的经验,提前把隧道里的人和机具安排撤出来了。免遭了更大的灾难发生。挽救了更多生命。队上差不多的人都轮流到医院去看望过他。那是一种从内心的感激之情,是对他临危不惧,英勇救人的崇高品德的致敬!
这位牺牲的兄弟叫甘大仁,才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年华,朝气蓬勃的大好时期。他抱着一颗抢修1435战备专用线的赤诚之心,满怀人生的希望,才参加工作半年,就这样壮烈牺牲在无情的天灾之下。所有人都心如刀绞。他是我们这批人中最先一个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的人。为了纪念他的英灵,在他倒下去的地方。用他的遗物,造了一座衣冠冢。供后人们瞻仰。
后来凡是到工地检查工作的领导,路过此地的群众,都要行默哀礼。
甘大仁的牺牲对全队都有较大影响,大喇叭停止了播放。球场没人打球。各个工班没有了喜闹之声。食堂饭菜剩下不少。他的一位老乡,深更半夜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他已经被吓得逃回老家去了。
我们刚入路这批新人,都提不起精神,像霜打的芭蕉叶,蔫头耷脑的。这是大家头一遭遇见到一个鲜活生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地被埋葬在大山深处。
我坐在铁工房,内心还在颤抖。回顾了事故全过程。我们班刚好上白班。我今天的任务是开装碴机。上班后,我照常规首先检查机器各个部件后,最后拔出润滑油表一看,该补充机油了。我到洗钻工作台处拿出油壶正在加油时,班长下命令全部撤出现场。说是再不出去就有透顶危险。大家把工具收拾好后就开始撤离。装载机是靠高压汽作动力的。气管一共才十来米长。装载机是撤离不了啦。我问班长怎么办。他考虑了一下说,只能停在掌子面,赶快走吧!我和班长是最后出来的人。领工员让班长把所有人赶上山去挖天沟。
“没工具也得去,可以倒换着干活嘛,效率更高”。张领工员说。
雨还在不停地下。我们全身湿透,跌跌撞撞地爬到挖天沟的地方,脚下地皮好像抖动了一下,听见一声闷雷似的响声。甘大仁惨不忍睹的一幕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他在垂死挣扎的瞬间。那种惊恐的脸色,寻找救命之手抓不到救命之物时,不甘,无奈,失望的眼神。由重变轻的呼喊救命之声逐渐在空中消失。最后是两只手还在向空中无力抓挠。他求生的呼喊,绝望的眼神,手在空中划影,怎么都无法从我脑子里消退。
我记得在长亭上小学时,也看到过一次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的惨状。那天洪水已经川号了。也就是洪水穿过了长亭街道。我们撤离在一座高岗上看涨水。突然从上游冲下来一只木船,船上的男人在拼命扳舵。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孩。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转眼间,船撞上了胡宗崖的石壁上,船破成了两块。人及船块被一个大浪淹没不见了。再也没见了。三条鲜活生命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胡宗崖上方有一座两层楼高的菩萨雕像,可以说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人被洪水吞噬的。为什么他不显灵救救他们呢?自那以后,我再也不信菩萨是神这一说。更不相信他们是大慈大悲的救世主。我妈每次让我端着刀头肉去敬菩萨时,我总扯下几块瘦肉偷偷吃掉。我妈发现后说“砍脑壳的,对菩萨不敬,肚子要痛的。”可是我吃了上好的。肚子从来没痛过。从这时起,我对菩萨能保佑人这个谎言再也不信了!
今天又一次见到一个活人突然没了,引起了我心中的无限恐惧!我真的是快崩溃了。
工地一片寂静,二十四小时轰鸣的空压机停了下来默哀。木工房旋转的电锯刺耳声也消弥了。隧道口鼓风机嗡嗡的吼声也停止了。整个工地一片死寂。两道山梁垂立默哀,小溪在乌咽。这里成了一个让人恐惧的死亡谷。一个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死亡之地。
我们全班人都陷入彷徨,恐惧之中,有的在流泪,有的在叹气,还有的在低声哭泣。炊事员把饭送到木工房里,喊了几次开饭了,再不来就走了。只有两三个人去打饭。
俊杰把饭打回铁工房,让我吃饭,我哼了几声。让他先吃,自己现在没胃口。我想了想事故前后经过,越想越害怕,如果今天没有队长及时命令撤出洞内,我们班至少有十来个人被包了饺子。班长和我是最后撤出来的,更是跑不了的。即使外面及时组织抢救,也是九死一生。因为这个坍塌量大,而且是泥石流一样的流体,上面会不断的溶涌下来泥石。去填满掌子面的空间,我们将无处可逃。不是等死是什么。我越想越害怕。浑身开始发冷,手腿又抖起来。牙齿咯咯咯的敲打。俊杰把他的大衣给我围住身子。让我上床休息一会儿。我一身泥水没洗,不好意思上床去睡。我说让我在床沿趴一会儿就好了。我的精神很疲倦很疲惫。趴在俊杰床沿慢慢地困意就来了。
我好像架着一团白云织成的毯子,不断地上升,它带着我飞呀飞,穿过无数大山河流,终于来到了重庆上空。山城夜景真美,从江边往上层层叠叠的楼房,在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下,就象通向天空的彩色阶梯,两江穿梭的船只,就象在明媚的光道上行走的人流。尖沙嘴的巨轮正在向我招手。长鸣的汽笛搅得山城一片沸腾。我真想驻足下来融入其中。但我的亲人在招唤快点回家。
我依依不舍地随着云毯顺长江下游而行。云毯在一个叫唐土霸的上空停留了下来。这是长江中的一块沙滩地。据说这里产的白萝卜平均都在两尺以上长。掰开里面水汪汪的,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咽在喉里甜丝丝的。过去是皇宫的御品,现在是供出口赚外汇的好东西,可惜我没有口福,如果有来生,一定要想办法弄来尝一口,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啊!这不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市吗!你看长江两岸的沙滩上,用木棍或竹子搭成的一排排架子,挂满了清香碧绿的瓜儿菜吗!经过几天晾晒,收回去加工成榨菜,最后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让全国人民都品尝到它的特殊味道。这是一件多么功德无量,名利双收的好事情呀!感谢上天给了这块红色土地,才铸造四川榨菜这一名扬中外的好食品。这就是人们常说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云毯带我翻过一座高山,来到了两山夹着的一通平坦之地。从山丘到河岸,从近处到望不到边,全是绿油油的果树林。棵棵弯着腰,枝枝缀满果。金色的是橙子,红色的是桔子。一看就让人流口水。
啊!对了。莎莎以前来这里当过临时工,走乡串村收买果实,经过分拣装箱,发往外地。以及世界各地。这些活她都干过。她可是还不满十七岁呀!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受过许多累。真难为她了。
从县城到我家,那里有个镇,那里有个村,那里有个学校,那里有道河,那里有个坎。我都一清二楚。一中,体育场,县医院,印刷厂,莎莎舅舅二层楼,我挑书时经过的商店及好心的大嫂,长亭乡,汽车渡船,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终于来到三青小学上空。
这里一草一木我都熟悉。七孔石板桥稳稳地连接小河两岸。气势伟岸的黄桷树方圆华盖拜步梯上下。老师的二层宿舍楼依然挺立在原地。山下呈八字形教学区仍然是生机勃勃。孩子们在球场上活蹦乱跳。球场外面一条大道,大道外边是九曲河。这条河给了我童年的许多快乐。也是给我造成天大误会的始甬者。我既爱又恨。不想再回忆,还是走吧!
这里是当地着名的二等坡道了,还有上天赐给下民的“一碗水”福泉。每过一次都要做一次选择。走山梁上,视线好,心胸也宽阔些。走沟里,路平坦些,但狭窄的河间道路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条条蛇都咬人,道道路都难行。但我还是愿意身体多受累,不愿意心情受压抑。我的身心受的伤害,压抑够多的了。我不能再给自己添加压力了。以后也不选择压力大的道路,也许这种想法会害我一辈子。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