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搞多种经营,一分钱没有,让我下去抓项目。我两手空空,人家凭什么相信你,一年多来,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这次招工,正好借机摆脱走人。书记主任劝我留下,承诺有名额了,首先给我转成国家正式干部。工作上的事,以后领导会多关心,多支持。”
我想他昨晚作出这个痛苦决定,一定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致命的错误。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不能容忍这种过失的。肯定会痛打落水狗。特别是当前正在搞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无非两种结局,一是进监狱劳改,二是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十有八九会遣送回家。他没有脸见家乡领导,如果当时听他们劝解,虽然在公社属于最没地位的人,总比现在像个落水狗要强得多吧。他无法见亲人,原本以为可以改变一下家庭和个人生存环境,现在不但计算失败,很有可能成为家庭负担和累赘。他无法面对熟人。过去别人都是以羡慕的眼光看我。现在可能以看笑话的目光斜视着我。那些与我不对付的人看现在的狼狈样,估计连最后的一点脸皮都会撕掉,毫不犹豫的痛打落水狗。看来已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那就只有走不归之路吧!才是最好的解脱。如果我是他,临走之前的心路历程,思想轨迹必然是这么经历的。我为他惋惜啊!
我内心有一种愧疚感,如果我主动承担起这件事,他就不会走这条路。可人是自私的,在这种大事大非,牵涉自己前途和命运时,是不能谦让的。出于自我保护,我本能的反抗是无可厚非。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能用缓和的形式来处理问题吗?我扪心自问,在这个非白即黑;非此即彼,有他无我的特殊情况下。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哎!老兄,我也是没有办法替你代罪,请你原谅吧!
对于他的死。可能是我心中永远褪不去阴影。因为多少都牵连到我俩在关键时刻,作出的决择!人死不能复生。愿你一路走好!
康大夫看我在发愣,对我说:“小汪啊!你也不要自责了。这件事轮到谁的头上。都会坚决地站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上。这是关系到自己一生前程的大事。是容不得谦让的事情。是谁的错谁就得承担。只要不是你有意陷害别人,就属于维护正当利益,没什么过不去的,你要放下思想包袱,轻装前进。也许这件事对你是一件好事,从中吸取教训,以后做事就会更加小心谨慎了。
星期天去找莎莎,我不敢领她到水库边去转路。我建议到附近农村去转转,俊杰和大芳去立青市取衣服。
快到村庄时,发现了一条狗。我有恐狗症。我俩退回去。正准备换一个村庄去看看。只见一位大爷赶着一架马车过来。他停下车问我们,是不是要到村庄里去呀?我点了一下头。指指狗说:我们怕它咬人,不敢进去。
大爷哈哈大笑。这条狗白天是不会咬人的。来,上车吧。我带你们进去。
村庄有几幢摆放不规则的茅草房。大爷家在村子把头。有一个可停几架马车的埧子。他热情的邀请我们进屋去坐坐。我正好想看看当地民居是个啥样子。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房屋第一层一边拴着一条牛。另一边用木棍围起来的猪圈和羊圈。我们一进屋,一群苍蝇轰地一下炸锅了。撞到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莎莎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张里张巴地望着我。
一道木楼梯架在房屋中间位置。楼上右手边是两间睡觉的屋。光着屁股的小孩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绿眉绿眼地望着我们。大爷说这是他的孙子。左手靠里一半摆着吃饭的桌椅板凳。靠外一半是火塘。围着一圈小扳凳。他让我们坐在这里,用一根铁钎子把表面的灰拨弄开。露出殷红的炭火,他去洗了一口沙锅,放置在三个石头架起来的墩子上。从一个布包里抓出一把茶叶。用一双筷子在里边搅来搅去。手在沙锅上面扇风到鼻子上来。闻着火候到了,加水开始煮茶了。
在等待煮茶的时间里,他把立在墙边的一支大水烟筒拿过来,从吊在烟筒的布袋里,抓出一撮烟未,用三根指头团把团把,捻成一颗蚕豆大的烟球,摁在从烟筒中间位置伸出来的铜嘴上。递给我,我摆摆手说不会。他把铁钎插入火堆里。烧一下,拿出来在烟嘴上一滚,只听烟筒里水咕噜咕噜响一下。一团白烟笼罩在他嘴巴,鼻子和额头上,把他置入若隐若模糊不清的状态。他深深地舒缓了一口气,好像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滋润。那种表情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吸水烟更好的享受了。他又吸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地望着我们笑起来。
沙锅里面的茶已经泛出一种普洱茶的香味时,给我和莎莎各倒了一碗。照说我是没胃口的。我听别人说,少数民族的人给你倒酒,倒茶你不喝,他们会觉得你不尊重他。会生气的。我对大爷说,她不会喝茶。我喝了一口,一种与老家把米炒熟了后,煮出来的米茶,香气味有点相仿,我还很受用。
我们聊了一会儿,我问大爷。你们这里可买得到鸡蛋。
“我家没有,隔壁家里有卖的,我一会儿带你们过去。吃茶,吃茶!”
我把一碗全喝下去了,头好像有点晕,心有点慌,稍微定定神,才明白这是被茶灌醉了。经过熬煮的普洱茶浓度太重了,不能再喝了,我对大爷说:“我们要走了。谢谢你熬制出好喝的热茶了。”
他领我俩到隔壁那户人家买了十个鸡蛋,在返回的路上我说快走,我可能是醉茶了,头晕得很,想马上躺下休息一会儿。
莎莎说茶也可以喝醉。还是第一次听说呀,她摸摸我的头。有冷汗,赶快走吧。
到她宿舍,我躺在她的床上,给我盖好被子就出去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高音喇叭把我吵醒了,沙沙和陈会计都在。我下床后,头还有点幌。但比睡前好多了。
“好些了吗?”莎莎问我。
“好了,没事了。”我爽朗地说。
“汪月明,你这人真是逗,喝茶也能喝醉,每一次不搞点事来逗笑,就了不了差。”陈会计哈哈地笑了起来。莎莎也笑了。
“我不但会醉茶。而且还会打醉茶拳呢!”说着就作了一个长拳的马步弓动作。
陈会计笑出了眼泪,莎莎说:又来了,又来了!人来疯!她也抑制不住地笑。
她俩去食堂打饭,让我在宿舍等着。
“要不要保镖呀!”我问道。
陈会计本来没笑了。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我听她边走边说:以后他再来,我就立马走开。省得笑破我儿肠。
我浑浑噩噩地上班,睡觉,吃饭。然后吃饭,睡觉,上班。日子打发得很快,从段上回来,不知不觉就快半年了。我再没去过五分队,有空到莎莎那里转转,去了也是少言寡语,她几次让我跟她到水库去玩,我说那里晦气。最多走一段路就回来了。莎莎说我好像有点走胎了(丢魂的意思)。是不是心中有什么事瞒着她。
那件标语事件我没跟她说,怕她操不必要的心。
我总是提不起精神。头痛病又开始犯了。过几天就得去保健站要止痛片。康大夫说老吃止痛片,对胃不好。俊杰要我跟他一道回老家去探亲。陈大哥过几天就把我喊去开导一通。康大夫没事就给我讲朝鲜战场上的故事。他公开说怕我得抑郁症病。队上搞大批判,写大字报我一概不参加。你总不能用刀架在我脖子上去干吧。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爱咱的咱的。我只想宁静地混日子。不参与你们那些活动。
今天是又一轮的大夜班早晨,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潦草地洗去身上泥桨水后。准备一觉睡到晚上再见。刚躺下不久。好像听见付工的声音,他那标准的普通话,带滋性的嗓音,高亢嘹亮的语调,瞌睡一下子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