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二蛋从噩梦中醒来,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麻麻亮了。
自从部队开拔之后,驴二蛋就跟所有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新兵一样,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之中,是的,无尽的恐惧部队昨天半夜已经过了民权县,从时间上看,前面很快就该到商丘了,从商丘再往前不远,就是砀山了。
据说日军两个师团正在猛攻砀山
换句话说,他们很快就要跟日军交手了,一想到马上要跟小日本在战场上殊死博杀,驴二蛋的心脏就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喉头一阵阵地发于,眼前也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整个人就跟坐在云堆上似的,没着也没落。
驴二蛋赶紧解开棉军装襟扣,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儿,虽然算不上漂亮,却长着一双大眼睛,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垂落在鼓腾腾的胸前,整个人都洋溢着萌动的青春气息。
望着照片上女孩儿甜甜的笑脸,驴二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渐渐的,驴二蛋脸上也流露出了笑容,仿佛之间,他已经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再仿佛之间,他跟未过门的小媳妇已经圆了房,老家的小院里,也已经有了婴儿的啼哭声。
一只大手忽然从驴二蛋身后探过来,一把将照片夺了过去。
“大家快来看哪,看二蛋的媳妇喽,二蛋的新媳妇好漂亮哦,大家快来看哪。”夺过照片的是炮连最淘气的新兵,名字很拗口,大伙都管他叫“犊子”,他父亲是个屠夫,从小把他养得跟牛犊子似的,叫犊子倒也贴切。
“给我,还给我。”驴二蛋急了,伸手去抢。
睡梦中的3连官兵纷纷被惊醒,老兵没什么反应,新兵却一个个跟着起哄,一会将照片传到车厢这头,一会又将照片传到车厢那头,驴二蛋来回折腾,急得都快哭了,新兵们却从中找到了乐趣,闹得越发的起劲了。
新兵的喧闹声惊扰到了李子涵,日记没法再写,他只好把日记本给合上了。
日记本的封面上贴着一张照片,王玉兰的照片,这个日记本是王玉兰找人定做的,拿她的照片做了封面,这样李子涵每次拿出日本记,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样子,在照片的下面,还有王玉兰亲笔写下的祝福语:凯旋归来。
望着照片上王玉兰甜美的笑容,李子涵不禁又回想起了两人分别时的情景。
尽管王玉兰通过家里的关系替李子涵找到了另一条更好的出路,李子涵也很心动,可是考虑再三,李子涵最终还是决定归队,他始终割舍不下十九大队的好弟兄们,也绝然不想当十九大队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兵。
李子涵说出他的决定之后,王玉兰的神情很复杂,有欣赏,也有失落,不过更多的却是担心,然后她便找人定做了这个日记本,并且一直将李子涵送到孝感,还在孝感陪了李子涵将近半个月,临别之际,两人互订终身。
回想起那个月光洒满小树林的夜晚,李子涵犹感**蚀骨。
侧耳听,车轮碾过钢轨连接处的“咔嗒”声逐渐变得稀疏,已经坐过无数次军列的李子涵知道,火车正在减速,前方不远应该就是商丘了,再扭头往窗外看,铁路两侧的景象已依稀可辩,却是一个个破败、寂静的小村庄。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要停下,李子涵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车窗外,无穷无尽的**官兵就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只片刻功夫,车外便挤满了神情凄惶、焦虑,形容困顿、疲惫的**官兵,从车窗外到视野的尽头,极目所见,尽是攒动的人头,汹涌的兵潮,他们挥着手,大吼着,正跟着火车一直往前跑。
车厢里霎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新兵全都傻了,只有驴二蛋一把从另一个新兵手中夺回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衬衣口袋贴身藏好,然后驴二蛋也跟着往窗外看,然后也跟所有的新兵一样,张大嘴巴傻了。
老兵们却神情漠然,一个个仍在闭目打盹,甚至连站起来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经历过淞沪大溃败,眼前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算什么了,至少现在**的屁股后面没日军追,而淞沪大溃败之时,他们屁股后面可是咬了九个师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