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鲜家嘴的这些日子,他寻寻觅觅地在村子里翻找出好几处井盐的井口,但都很遗憾,这些碗口大的井口大都被破坏殆尽。而村里的老宅子,除了义善堂、老中医的老宅子,便只有何兴旺祖上那户小地主留下的小院子。
当年唱大戏的戏台子早已经被翻成了二台土,如今更是被种上了藤椒,搞成了农业产业园。原本穿金戴银的观音庙,也都被推倒,仅仅剩下一座断掉了塔尖的荒塔。而那座当年横跨白水河的九龙桥,也都被水毁冲刷殆尽,连根石头桩子都找不到踪影了。
他在鲜家嘴待得越久,心里的火气便越大。“都是些败家的玩意儿!”
他手中的草图画了画,撕了撕。他是个手艺人,惯来追求完美无瑕。回忆是痛苦的,也是充满瑕疵的。但他无法容忍因为记忆的瑕疵,而导致他的草图出现瑕疵。
老了,临到要死了。他却又不得不苦哈哈地捧起老师傅传下的孤本和从书店里淘来的建筑书本,逐项逐款的比对。何老六跟他打下手,不得不防着老头子发火。这老头子年纪越大,火气越暴躁,一旦出现纰漏,抓起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弄得他灰头土脸,躲闪不及,经常被砸得鼻青脸肿。
忙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霍老头才把一卷厚厚的图纸,索然无味地砸在何大海的案头上。“拿去吧,老头子就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再弄下去,老子肯定要死在鲜家嘴。”
何大海拿着他的草图,吓了一大跳。这老头哪里画的是草图,俨然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艺术品。何老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大海,你看能不能在修建之后,把这些图纸还给我啊!这是师父的压箱底的传家宝啊!”
“美得你!这是霍师傅送给我的!你要传家宝,自个找老头子去!”
何大海揣起图纸,便连夜赶到了省城,找到了省上的古建筑研究专家,请他们牵头组织实施。这些古建筑的修建,没两刷子,不懂古建筑艺术,单凭现在那些砖瓦匠人是做不出来的。他可不想到时候弄成四不像,还不得把霍老头给气死。
霍老头终归是老了,精力不济了。熬了一年,他瘦了一大圈,头发胡须更加的白得吓人。李金香看得直心疼。这老头脾气虽然很大,但做事极其认真。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好不容易给他养起了精气神。
等到村里开工,他还不放心,挨着询问了专家们亲自请来的老工匠,方才放心下来。开工之后,他很快把那些专家给撵了下来,他自个当起了总指挥和艺术顾问。
这些复活历史的古建筑,一寸一木他都要亲自把关,就连一片片云纹的勾线雕刻,他都不轻易放过。古建筑全凭手工,就连奠基用的石基,他都不允许用机械施工,而是让那些老石匠一锤一锤子的敲打出来。
何老六原本还担心,这些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匠人心高气傲,不会甘心听他的指挥。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就连省里的那些老专家也都变成了他的学生,没日没夜地跟着他的身边,心怀敬畏地跟着他学。
老木匠、老石匠各有传承,但归根结底都只有鲁班一个老祖宗。虽然他们从业的经历都不断,也都有着一身引以为傲的老手艺,但在霍老头面前还真不够看。往往,霍老头几句点拨,他们便信服地推倒重来。
霍老头精细入微,倒是害苦了何大海和何大山,越是精细的手工,越是耗费材料。更何况,一段时间下来,这些老专家和老匠人们都把鲜家嘴当成了他们实践教学的课堂,也都学上了霍老头的臭脾气,但凡有点瑕疵,都会推倒重来。
村里的预算一增再增,霍老头不管钱的事情,他只管建筑过程。何大海偶尔叫苦,他蹬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你给老子滚蛋,你要敢拖老子的后腿,老子立马死给你看!”
何老六在一旁嘿嘿地傻笑,师傅已经入魔了。你跟入魔的人谈那些俗物,不是自个遭罪受吗?该,敢抢师傅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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