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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处,萧远山喝道:“那还跟他费什么话?大家一起上,宰了这祸根!”说着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击了过去。
岂料这时鸠摩智飞身上台,斜刺里闪至,双掌封挡,“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台上一时间飞沙走石。
这一下掌拳相交,竟不分高下,两人都暗自钦佩。
而后鸠摩智转身向慕容博合什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
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惭愧。”
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铭感于心。”
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接着又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
鸠摩智道:“忝在多年知交,焉能袖手?”
慕容复也冲到慕容博身前,摆了个守势,对萧远山说道:“要杀我爹爹,先过了我这一关!”
慕容博登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萧远山等人说道:“各位既然知道这次泰山大会乃老夫所促成。那么应该不难猜到在场的武林人士当中,有多少是老夫所邀来的帮手吧?”
萧远山等人闻言,朝台下一望。见不少手持兵器之人正跃跃欲试,显然是慕容博的手下。
全冠清趁机煽风点火道:“这萧峰之父萧远山。自称在少林寺潜居多年,尽得少林派武学秘藉。今日大伙儿若不齐心合力将他除去,他回到辽国之后,广传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来进攻大宋,咱们炎黄子孙个个要做亡国奴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便请燕……不。不,是慕容老先生,与武林盟主慕容公子共同发号施令,大伙儿齐听差遣。先杀了萧远山、萧峰父子还有那东方不败,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余善后事宜,不妨慢慢从长计议。”
玄慈方丈听了,不以为然道:“各位英雄,想必你们适才已听得分明,二位慕容施主,尤其是慕容老施主。包藏祸心,根本就不希望咱们大宋国的天下太平。这样的人,他的号令。能听吗?”
慕容博听了他的话,缓缓说道:“玄慈大师,这形势比人强啊!眼下他们听不听老夫的话,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玄慈大师叹息一声,摇头说:“唉,老衲无能,确实不能左右当前的形势。但慕容老施主,请听老衲一言。先前闻得东方施主的话,我才知你这些年来。丝毫没有对当年之行有过悔恨之意,反而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干下了累累恶事。虽然老衲还不清楚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已经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难道你就不能在此刻收手么?”
慕容博冷冷地道:“哼,一将功成万骨枯!”
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或者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
慕容博嘿嘿一笑,并不答话。
玄慈续道:“但你杀柯百岁柯施主,却不知又为了什么?”
慕容博阴恻恻地一笑,说道:“老方丈精明无比,足不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令人好生钦佩。这件事倒要请你猜上一……”
话未说完,突然两人齐声怒吼,飞身上封禅台,向他急扑过去,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和他的师侄过彦之。
慕容博袍袖一拂,崔过两人摔出数丈,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在这霎眼之间,竟已分别中了他的“袖中指”。
玄慈思量片刻,便即答复:“那柯施主家财豪富,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嗯,你要招兵买马,积财贮粮,于是看中了柯施主的家产,想将他收为己用,要他接奉慕容家的‘燕’字令旗。柯施主不允,所以你就将其杀害。”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了不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末,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旁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加艰难无比。”
慕容博又说:“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今日只要你不妨碍我的大事,我绝不难为你。”
玄慈方丈双手合十,叹道:“唉,多行不义必自毙,慕容施主好自为之!”
慕容博看了玄慈一眼后,便不再搭理他,而是转身面向萧远山说道:“萧兄,可否请入玉皇庙内借一步说话?”
萧远山闻言,心下诧异:“这老贼不知又生出什么诡计?”但他勇武过人,又怎会惧怕敌人的阴谋,随即朗声道:“哼,有话为何不能在此光明正大地说,非要躲到见不得人的地方?”
慕容博微微一笑,应道:“事关今日你我之事要如何了结。”
萧远山喝道:“如何了结?当然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
慕容博摇头道:“你要杀我报仇,以今日之势,只怕未必能够。这山东可是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泰山上下。我已布置了千把号人,而你方只有数人,请问是谁多占赢面?”
萧远山道:“当然是你多占赢面。可是大丈夫以寡敌众。又何足惧?”
慕容博道:“萧兄英雄盖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惧谁不惧。今日要想杀我,却也甚难。我跟你做一桩买卖,可让你得遂报仇之愿。”
萧远山听罢,眼里精光一闪,问道:“什么买卖?你说!”
慕容博哈哈笑道:“哈哈哈,萧兄到底不是生意人,不懂谈生意的规矩。这买卖所涉太大,其中关窍。焉能叫旁人听去?”
萧远山应道:“好,这生意咱们就到玉皇庙里谈!”说着转过身去,大步迈向玉皇庙。
慕容博点头赞道:“嗯,萧兄果然爽快!”而后也跟了上去。
慕容复与鸠摩智紧随其后,而萧峰和东方不败唯恐敌人有诈,萧远山吃亏,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他。
六人进得庙内,首先参拜了供奉在里面的掌管三界之主神,玉皇大帝。
慕容复回头将庙内的门窗全部关上。而后慕容博这才对萧远山说道:“萧兄,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
萧远山道:“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休想叫我不报杀妻深仇。”
慕容博颔首道:“你要杀我报仇也行,但你却须让你的儿子和他的结义兄弟答允我一件事。”
萧峰、东方不败闻言,面面相觑,暗想:“不知他要我们答应他什么事?”
慕容博又道:“只须你让他们允了此事,便可上前杀我报仇。在下束手待毙,决不抗拒,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手救援。”
他此言一出,萧远山、萧峰、东方不败固然大奇,鸠摩智和慕容复也是惊骇莫名。
慕容博接着说:“萧兄。在下有一事请教。当年我假传讯息,致酿巨祸。萧兄可知在下干此无行败德之事,其意何在?”
萧远山双目中直欲喷出火来。喝道:“什么原由?你……你说,你说!”
慕容博微微一笑,问道:“萧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国人?”
萧远山微微一凛,回答:“你姑苏慕容氏,当然是宋国汉人!”
慕容博摇头道:“萧兄这一下可猜错了。”转头对慕容复说:“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氏?”
慕容复道:“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
慕容博又问:“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复’字,那是何所含义?”
慕容复答道:“爹爹是命孩儿时时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须当兴复大燕,夺还江山。”
慕容博道:“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萧老英雄瞧瞧。”
慕容复道:“是!”解开负在背上的布包,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
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慕容复翻过玉印,显出印文。
东方不败和鸠摩智见印文雕着“大燕皇帝之宝”六个大字。
萧氏父子不识篆文,然见那玉玺雕琢精致,边角上却颇有破损,显是颇历年所,多经灾难,虽不明真伪,却知大非寻常,更不是新制之物。
慕容博又道:“你将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取出请萧老英雄过目。”
慕容复道:“是!”将玉玺收入包中,顺手取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副黄绢,双手提起。
萧远山等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当是外国文字。
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太祖文明帝讳皝”,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道:“幽帝讳暐”。
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亡国后,以后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
年代久远,子孙繁衍,萧远山、萧峰、东方不败、鸠摩智四人一时也无心详览。
但见那世系表最后一人写的是“慕容复”,其上则是“慕容博”。
鸠摩智立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孙,失敬。失敬!”
慕容博叹道:“唉,亡国遗民,得保首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兴复为嘱。慕容博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慕容氏意图光复故国,你道该是不该?”
萧远山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什么该与不该之可言?”
慕容博道:“照啊!萧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兴复大燕。须得有机可趁。想我慕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是天下大乱,四处征战不休。”
萧远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宋辽生衅,大战一场?”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辽间战衅重开,大燕便能趁时而动。当年晋朝有八王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势,亦复如此。”
鸠摩智点头道:“不错!倘若宋朝遭到大辽入侵。不但慕容先生复国有望,我吐国蕃国也能分一杯羹了。”
萧远山冷哼一声,斜睨二人。
慕容博道:“令郎及其义弟,官居辽国南院大王和天下兵马大元帅,二人都是辽国皇帝的股肱重臣,而且东方元帅手握兵符,可调辽境百万雄兵。倘若二人向辽天子奏请伐宋,一定能获允可,到时候萧大王和东方元帅挥军南下。尽占大宋河山,建立赫赫功业。进则自立为王,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萧大王为丐帮斥逐,而后又与东方元帅一起遭人围攻、追杀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而吐?”
萧远山道:“你想我儿和东方贤侄为你尽力,你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燕国的野心?”
慕容博道:“不错,其时我慕容氏建一支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夏、大理三国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宋,亦非难事。我燕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宋国。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萧兄何乐而不为?”
他说到这时,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封书信,一抬手,将它交给身旁的慕容复,说道:“复儿,你父亲的临终遗言尽皆记录在这封密函里面。待会儿,萧老英雄只须依得为父的倡议,便可立即取我性命,为夫人报仇,我决不抗拒,而你以后也万不可找他报仇。你只需按为父遗书上所写,尽心尽力相助萧大王和东方元帅攻城略地便可。江山为重,切记,切记!”
慕容复接过自己父亲的遗书,感念他为国捐躯,其言语中有说不出的悲壮,一时眼中含泪,失声叫道:“父亲!”
眼见对方连遗书都早已准备好了,其诚意可见一斑,却也大出萧远山意料之外。
慕容博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让萧远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而他脸露微笑,凝视萧远山,只盼他快些劝说萧峰与东方不败,而后下手杀了自己。
萧远山沉吟片刻,问萧峰和东方不败道:“峰儿,东方贤侄,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们觉得这买卖如何?”
萧峰和东方不败则异口同声,断然喝道:“不行!”
萧峰凛然说道:“杀母大仇,岂可当作买卖交易?此仇能报便报,如不能报,则我毙于此地便了。这等肮脏买卖,岂是我萧峰所屑为?”
东方不败颔首赞道:“萧大哥说得不错,我们怎可为了报一己私仇,而陷千万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声道:“我素闻二位才略盖世,识见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见,竟是两个不明大义、徒逞意气的莽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萧峰知他是以言语相激,冷冷地道:“萧峰是英雄豪杰也罢,是凡夫俗子也罢,总不能中你圈套,做你手中的杀人之刀。”
慕容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大臣,却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萧峰踏上一步。昂然说道:“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旨在保土安民,而非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报仇雪恨而杀人取地、建立功业。”
萧远山年轻之时。一心致力于宋辽休战守盟,听了儿子这番话。点头连声称是。
慕容博唯有转向东方不败,劝说道:“东方元帅,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你若是答应出兵,老夫便将这些年来为复国积累的资财,全数给你,还传授你伐宋必胜之策。不知你意下如何?”
东方不败哂笑一声,答道:“哼哼。慕容老先生,有三件事你弄错了。其一,我和萧大哥早就义结金兰,你害死了她的母亲,就跟害死了我的母亲一般,没有差别。其二,我东方不败向来对金银财宝不大感兴趣,你原先让那个燕扬送来贿赂我的东西,我全部打赏给属下了,眼下更是不会贪求你的财帛。其三。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就算能胜,到那时各国兵士早已杀得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岂是我东方不败所愿看见的?”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和东方居士宅心仁厚,这般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六人一听,都吃了一惊,怎地居然并不知觉窗外有人?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似乎在窗外已久。
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答话,“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到了庙外。
只见窗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
慕容复又问:“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处偷听我们说话?”
那老僧缓缓说道:“施主问我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我……我是谁了?”
六人一齐凝视着他,只见他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但说话声音正是适才称赞萧峰与东方不败的口音。
慕容复喝道:“一派胡言,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老僧挠了挠头,脸上现出歉然之色,道:“我……我真记不清楚自己是谁了,不光是我,这位萧老居士到少林寺藏经阁看书的时候,大概也忘了自己是谁。后来……后来慕容老居士也去了,恐怕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萧远山大为惊讶,心想自己到少林寺去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没一个知悉,这老僧又怎会知道?疑惑道:“咦!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鹜,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是一本《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迷失自我,可惜,可惜!”
萧远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自己之外,更无第二人知晓,难道这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
一时之间只道:“你……你……你……”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来借阁的,是一本《善勇猛拳法》。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得回头?”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豪不错,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上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