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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纵横家尤其如此。
我不愿再与刘季温纠缠下去,貌似客气、实则疏远地向他道,“我们昆仑龙虎两宗内部其实和睦。我宗观水祖师的种民论、融妖论无非是二面与剑宗竞争民心的旗帜。若说祸起萧墙,刘先生倒可以去剑宗荡魔院,给他们提个醒。我这奉上值五千两银子的龙虎劵,充作刘先生的路费。”
刘季温的眼睛视那白花花的龙虎劵如同无物,手却老实地将它们一股脑塞进袖里。
他的口中却不依不挠道:“五百年来中土已经习惯了世家掌权、人妖隔离。再厉害的神通者也无法瞬间转移人心,非要一百年、数百年的浸润不可。你昆仑执那二面旗帜不放,王业难成,至多保一个霸业!
强者自以为支配弱者,弱者又何尝不在潜移默化强者?天下表面上是宗门几个大人物挥斥方遒,实则是无数的元婴、金丹世家在各城各帮上下其手,食利自肥。那些返虚、真人不过是这世间走一遭的过客,世家才常住于世。一个绝世强者倒了,世家们难道寻找不到下一个?削弱世家,便是自断手足;融合妖族,便是授人口实。不思改辙,我怕你们会成为下一个萧龙渊;强要推行,你们的师友都会成为敌国。这届山河榜正酝酿着未来的大战呐!”
刘季温的雄辩在我耳里恍若发出不祥鸣叫的恶枭。我投给刘季温一个凶恶的眼神,暗示他可以滚了。
刘季温的神识中自然泛起冰寒,一溜烟奔出望月楼。无人付账,只好由我替他把酒钱结了。
望月楼的伙计向我嗤笑道:“这个刘书生向来危言耸听,还贪杯好色。常打着给人相面的名义,盯着别人家大姑娘半天。我们祥瑞镇的书院也不须纵横家,刘书生无劵使用,硬混在一群大儒里给娃娃们教说文解字、诗书春秋。家长们联名向镇长老反映好几年了,别的大贤都说书里孝悌友爱,偏他说书里字字都是吃人,真个误人子弟。长老们却推脱:人间的大儒大贤都奔走各处幕府,山中一时延聘不着,只能让刘书生将就着。”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未来天下如何,扑朔迷离。刘书生固然是信口雌黄,但我又何尝能够看清?毕竟我终究只是一个修真者,能明白二三个知交好友的心便已知足。众生之心,犹如大道一般广袤,谁个能知道?修真者又向来我执强烈,又哪里耐烦伺候无边无际的他人?
荡魔、度人、续法,是古道门的三条当做事情。我自当以这三条作我的职责。舍此之外,只愿与琳儿证道逍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天下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完,也永远会有后人去做的。
我离了酒楼,转回驿所。东方既白,琳儿回我的纸鹤已经立在院子里。我解开纸鹤上的神念封契,显出琳儿墨色犹新的字迹。分明是她一夜未眠,专候我报平安的信。我心里暖暖,读了起来:
纸鹤里琳儿又殷殷叮嘱我注意自家安全。她另说了二事:
一、自她与观水入七圣会后,赵地各股妖族络绎不绝地投奔。投观水的,观水悉数充入乐静信麾下的荡魔院道兵。投她的妖族,琳儿却与几大西荒妖王争论不休,是否押群妖元神上封禅书。
琳儿不愿重复她娘亲当年的酷政,不想将群妖的元神押上封禅书。瑶真人生长人间,对妖怪素无感情。群妖只是瑶真人博弈天下的棋子,押它们的元神上封禅书,并没有半点顾忌;琳儿没有混一天下的野心,反而自幼明了自己妖国统领的职责,以自家伙伴对待,不愿挟制来妖。
各大西荒妖王却劝谏,押元神上封禅书,原本的是非对错不论,五百年来已成了洛神一脉的传统,上书之妖皆以此为荣,万不能废。封禅书只三百六十五正神位,非有道行之妖不得上。上书之后,即便肉体全毁,元神安然返回书中,重新祭炼便可无恙。群妖寿元绵长,求道者寡,求欢者多,几乎无妖反感上书。琳公主若贸然废去,天下群妖反要疑惑洛神家是否能保它们长生荣华,大大不智。
琳儿如今是群妖之主,不便和她爹爹商议对策,只有我可交心。
我微微叹气,五百年过去,原来洛神瑶的伥鬼们,反成为这顶级伥术的强力维护者。妖族最贵血脉,赖封禅书护持元神,永远没有劫数,各大妖王和他们血脉的荣华便能永远维持下去。无数新晋妖怪还要挤破脑袋竞争上书呢。
萧龙渊对群妖有海底证道的现实诱惑;洛神家有封禅不死的眼前利益。北荒妖国危在旦夕,洛神家的号召反更强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