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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过,一个月如流水般划过。沈氏怀孕已经三个月,胎象逐渐稳固。而在几天前,西苑传来消息,周若兰有了身孕。老太君知道后很开心,连忙赏赐了好多东西到西苑。
三老爷虽然不是老太君的亲儿子,但好歹也姓秋。三老爷以前混蛋,只好酒色,但是自从上次发现三夫人给秋明韵下毒以后,变了很多。不久前更是将一屋子的那些姨娘给驱散了,他没什么本事,所以规规矩矩的在家修身养性。
周若兰腹中的孩子,是秋家第一个曾孙辈,自然得到全府上下的照顾和喜爱。
秋明月依旧掌管着中馈,短短一个月,好像改变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或许值得一说的,便是秋明玉。自她嫁入薛国侯府后,与夫家不睦,三天两头的往娘家里跑。一来二去,老太君对她很是厌恶。大夫人在秋家早就大势已去,自己女儿又这般不争气,她更是没脸,再也不敢嚣张。大老爷没有再纳妾,北苑里沈氏独大。
而自从那一晚秋明月跟老太君彻底的翻牌以后,秋明月倒是改变了主意,没有将沉香的养父母交出来。她和老太君达成了一致协议,让沉香跟在她身边,日后借着荣亲王世子妃的名号,也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其实不是秋明月有多好心,沉香虽然也有私心,贪慕荣华。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没有私心不贪?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她没资格置喙。她帮沉香,除了那么点血缘关系以外,沉香也是个聪明的人,有她在身边,日后也多了一个助手。
老太君前几天找周若兰以及秋明月商议着给秋明浠选了一门婚事,对方出身一个五品小官,却是家中的嫡女,姓姜,为人品性都不错。几人商议以后,很快就定了下来。老太君本来还想给秋明锦也议一门亲事,但是秋明锦说他还小,过两年再说,老太君倒也没有勉强。
秋明珠与叶家四公子叶尚宏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待秋明珠及笄后就嫁过去。
所有的事安排好以后,秋明月倒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七月初十,她受到了一份请柬,来自洛王府。
看着右下角洛竹音三个字,秋明月目光沉淀住。
“小姐?你要赴约么?”
红萼见她久久不说话,轻声问道。
秋明月合上喜帖,“去,为什么不去?”
她笑了笑,目光灿然,看向窗外,幽幽道:“人家盛情相邀,我岂能拒绝?”
“那奴婢现在去给你备车。”
红萼匆匆下去了。
秋明月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深幽。
还有五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也就是洛竹音嫁给大皇子为侧妃的日子。那么今日,洛竹音邀请自己做什么?
七月已是炎炎夏日,早上晨光破出云层,洒在树枝上,斑斑驳驳的光。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着,秋明月挑开窗帘,看着街上行云流水。想着,无论京城怎样变化,这繁华的程度,却是一成不变的。
洛竹音约她的地方是醉仙居,二楼雅间。
下了马车,看着醉仙居几个大字,秋明月有些恍惚的笑了笑。算起来,这个酒楼虽然是她开的,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儿。门口行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在这里也听得见里面的喧嚣繁华声。可见生意是极好的。
“走吧。”
她将帷帽的白巾放下来,遮住了脸,带着红萼走了进去。
大昭国虽然民风保守,但是也不是说闺中少女就不能出门。所以她进去的时候虽然客人有些惊讶,但是却也不至于惊世骇俗。小二走过来询问,红萼说了有约,小二立即带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
还未进门,里面就传来琴声。不似一般闺中女子所弹奏的柔和,而是充满了凌厉与戾气,让人想到战火纷飞,兵马策腾,厮杀遍布,血流成河。
这曲音是秋明月熟悉的,正是那日在镇南王府她让凤倾瑶弹奏的‘风起天阑’。然而却只有音,没有词。
秋明月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等着这曲音落幕,里面传来洛竹音清雅的嗓音。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碧色衣裙的丫鬟走了出来。
“秋小姐,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请进。”
秋明月示意红萼绿鸢在门外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这是天字第一号雅间,布局精致而典雅,轻纱帷幔,玉石地阶,朱红碧瓦,大气而华丽。她掀开珠帘,看到一个白色背影坐在窗边,腰间佩戴的流苏坠luo地面,隐入裙摆间。她前方摆着一架上好的古琴。她的手放在琴弦上,保持着弹琴的动作。
秋明月顿住。
洛竹音低低淡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曲子可有错漏之处?”
“没有。”
秋明月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是吗?”
洛竹音似乎低笑了一声,又道:“知道为什么我只弹琴而不唱曲么?”
秋明月不语。
洛竹音又笑了一声,“因为我天生五音不全,只会弹琴不会唱曲。洛阳第一才女,不过只是一个空头名号罢了。”
秋明月挑眉,往前走了一步。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不用妄自菲薄。”
“是么?”
洛竹音看着窗外,这间房面朝南,从窗外望出去,可看百里远的风景,当真云山雾罩,风景如画。
“那为什么,他就那么完美呢?”
秋明月已经走到她身边,闻言侧头看着她。
洛竹音低着头,纤细白嫩的手指又在琴弦上轻轻抚过,低沉而浓厚的琴音缓缓溢出。
“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完美,只期望有一日能够站在他身边。可惜…”
秋明月抿唇,已经知道洛竹音口中的他是谁。
“既然心中另有所系,为何还要嫁给大皇子?”
洛竹音手指停顿了一下,琴音一止,而后又缓缓从指间流泻而出。
“我五岁的时候随祖母参加太后的寿宴,第一次见到了他。”
她闭上眼睛,沉浸在柔缓的琴曲中,声音似飘渺似梦幻又似无限荡漾的春情迷梦。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秋明月,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认真的看过她。
秋明月低着头与她对视,眼神不躲不闪。
洛竹音忽然又转过头看向窗外,目光似乎隐着一重哀伤。
“我曾以为,这世上没人更够配得上他。我曾以为,那样的人,是无心的。”
他本来就无心。
这句话秋明月没有说出来,只是目光多了几分凉薄和冷淡,以及不明的嘲讽。
“可是如今我发现我错了。”
洛竹音又幽幽说了一句。
秋明月下意识的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来。
“错了?”
“对,大错特错。”
洛竹音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收了笑,漠然的看着她。
“竹音今日让我来,莫非就是告诉我这些的?”
洛竹音目光定在她身上半晌,又缓缓移开,指尖琴声流泻如水,洗涤着看不清的渺茫未来。
“秋明月,你有心么?”
她突然不高不低的问了一句。
秋明月一怔,淡定的回答。
“自然,无心如何活?”
洛竹音低低笑了起来,伴随着低悦的琴音,竟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寂寥。
“是啊,无心,如何活?所以,这些年来,我竟错了。”
她闭上了眼睛,窗边薄纱窗帘随风起伏,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她本如花似玉的容颜似乎黯淡了不少。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铿的一声,琴弦断。
秋明月眸色一动,洛竹音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断裂的琴弦…和,被划破的手指。血,如罂粟花般汇聚,滴滴成殇。
“你受伤了。”
秋明月站着不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洛竹音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仍旧恍惚而迷茫的看着自己正在滴血的指尖,一寸寸冲散目中的雾色重重,破碎出绝望的悲戚。
良久,她闭了闭眼,一滴清泪落下,与指尖鲜血相容,滴倒琴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一瞬间,秋明月能够切身感受到她极致的心痛和绝望。
“琴断,情断。呵呵呵…”
秋明月看着她,终于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娟帕,替她包扎好,动作丝毫都不温柔,口中淡淡道:“为了一个没有将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值得么?”
洛竹音睁开眼睛看着她,眼前水雾弥漫。
秋明月已经给她包扎好,目光与她直视。
“命是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你还年轻,青春年华,以后的路还很长,何必就此蹉跎,了此残生?你是聪明的女子,应该懂得什么是自己应该所求所得,什么是自己永远不可企及的奢望。放下,或许是另一片海阔天空。”
“秋明月,你爱过么?”
洛竹音突然开口,目光游离又似清明如镜,仿佛能够看穿她的灵魂深处,让她避无可避。
秋明月别开脸,不回答。
洛竹音猛然抓住她的手,目光如炽。
“你说,你有没有对他动心?更或者,爱上他?”
秋明月皱眉,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几乎刺入了她的皮肉里。
“你冷静点。”
“你告诉我,有没有?”
洛竹音却似乎突然有些疯狂了,抓着她的手非但没有松动,力气却越来越大,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划下深深的印痕。
秋明月凤目冷淡了下来,声音也微冷。
“你情绪过激了,看来今天不适合说其他的事,我还是走吧。”
她微微用力,挥开洛竹音。
“站住。”
洛竹音猛然站了起来,重新拽住她的手,目光犀利的看着她。
“你心虚了。”
秋明月这次倒是没有挣脱,目光清凉的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洛竹音抿唇不语,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秋明月目光看向窗外,山重水色,霞光印染如画。
“或者,你想证明什么?”
洛竹音抓着她的手颤了一下,秋明月突然回头,冷冷的看着她。
“洛姑娘。”
洛竹音浑身一震,手一松,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白。
秋明月依旧用那种温凉的目光看着她,眼底似乎还含有几分讥诮。
“我以为你跟世俗肤浅的女子不一样,我以为你选择这条路是智者而为。却不想,你也是给自己下了一重迷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洛竹音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她脸色苍白,身影瘦薄如纸,随时都可以随风破灭的瓷器娃娃。衣袂飘飘如影,青丝拂动如弦。明明是天生丽色,此刻看起来却恍若地狱幽冥的女鬼一般吓人。
秋明月蹙眉,想着,爱情真是毒药,能把一个理智的女人毒害成如今的摸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洛竹音闭了闭眼,清泪簌簌而落。
“呵呵呵呵,对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从最初的低笑,慢慢的变成大笑,笑声凄厉而哀绝,任谁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悲怆。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遇见他。”
秋明月收起眼中的同情,冷声道:“你无药可救了。”
“是么?”
洛竹音转身走向窗边,声音低喃如风。
“人生那么漫长,生命那么短暂。如果没有令自己狂热追求的目标,又有何意义?”
秋明月眯了眯眼,不语。
洛竹音长叹一声,声音幽幽如云。
“曾经我以为,他那样的男子,世间没有女子能够对他心如止水。”
秋明月突然抿唇,目光深如海。
“我自问心智成熟,冷静理智,却还是为他所动。直到那天遇见你。”
洛竹音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秋明月的手指动了动。
“我看着你,觉得你跟他好想好想。一样的微笑从容,却也一样的冷血无情。他看你的眼神…”
“够了。”
秋明月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洛竹音侧首看着她,轻笑一声。
“你在怕什么?”
秋明月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圣旨已下,还有五天,你就要嫁入大皇子府为侧妃了,如今却还对其他男人念念不忘。在这个朝代,视为不贞不洁。”
“不贞不洁?”
洛竹音似乎又笑了一下,三分散漫三分嘲讽四分漠然。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最讨厌这个时代一切对女子不公平的礼教束缚。”
秋明月抿唇不语。
洛竹音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有几分怅然。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约你来这儿么?”
秋明月转过身,“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洛竹音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浩淼如烟波,无数翻滚的海浪刹那平静。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你来。”
秋明月回头看着她。她目光有些迷茫和恍惚,仿佛入了一个误区,看不清前路。
洛竹音低着头,声音几分自嘲。
“你看不起这样的我吧?我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她突然又背过身去,声音恢复了从前的淡漠清冷。
“有些东西我可以学,但是有些东西,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学会和拥有的。”她仰头深吸了口气,脸上泪痕未擦,已经被风干。
“秋明月,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秋明月笑了一下。
“人生百态,红尘百变。就如这四季交替,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一可坚守的,便是自己的心。如果你连自己的心都受不住了,那么就的学会去承受。无论是欢笑还是哭泣,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后果。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就算重来一次,你还是不后悔。既然如此,又何惧相思之苦?”
洛竹音浑身震了一下,缓缓回身看着她。
秋明月姿态慵懒,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世事总不会尽如人意。当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就只能改变自己,或者去适应这个世界运行的轨道和生存法则。有些人,有些事,只能珍藏在心底,是永远也不能触及的。不然就是鲜血淋淋的痛。你既然触及了,就该承受那样的痛。”
洛竹音目光缩了一下。
秋明月笑了笑,“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想想自己该做什么。这个世界上不止是你一个人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在你看不见的角落,还有很多人,连吃穿都成问题。你出身在王府,或许有诸多不如意,但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却是比这世上无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好太多。”
她走到窗边,遥目看向远处景色,目色朦胧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