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楚玉盈惊呼出声,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秋明月心里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脸上也表现出一副震惊之色。
“怎么会?”
书雪叹了口气,看了楚玉盈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馨怡公主自知没脸见人,所以就…哎,馨怡公主也是个苦命人,自幼丧父丧母,自己也被病魔折磨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好些了能够回宫安享荣华,却又闹出这样的事。”
“那…那我相公呢?”
楚玉盈才不管郑馨怡如何,郑馨怡死了更好,没人跟她争大少奶奶的位置。她现在关心的是凤倾翔。
书雪低着头,道:“大公子没事,夫人请放心。”
楚玉盈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那今日太后让我们进宫是为何事?”说起这事儿她心里也郁结,都是太后的孙子,为什么凤倾璃可以叫太后皇祖母,而凤倾翔就只能尊称太后?难道就因为一个世子之位?
“这…”
书雪有些为难,“夫人,奴婢只是一个丫鬟,有些事,您还是问太后吧,奴婢不清楚。”
楚玉盈自然不信,想要再追问。秋明月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算了大嫂,不要为难她了。反正我们都来了,待会儿就知道了,你不用着急。”她又回头对书雪一笑,“大嫂担心大哥,才会心急,你莫见怪。”
“世子妃言重,奴婢受不起。”
秋明月可是知道的,书雪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且身怀武艺。她为人冷漠,甚少给谁面子。今日能对她们两人和颜悦色已是不容易了。楚玉盈要是再咄咄逼人,只怕逃不了好。这里是皇宫,她和楚玉盈一起来的,又都是荣亲王府的人,如果这时候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她自然也会被牵连。
楚玉盈不再多说,两人走了进去。先行了礼,太后叫了起身。抬起头来,才发现殿内有不少人。皇后,德妃,淑妃,全都在。太后面色明显不好,皇后倒是还没什么异样,甚至还隐隐有几分高兴。德妃面色也不好,眉眼间都是青气。淑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如云,没什么表情。
太后开口了,“明月,你们也听说了吧。馨怡昨晚…”
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怜惜。
“那孩子自小端庄持重,知书达理。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这般想不通,哎…”
秋明月扬眉,看来昨晚郑馨怡与凤倾翔偷情一事没有被宣扬开来。不过想来也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太后和孝仁帝又如何能允许这事儿传出去?只不过今日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知肚明也就罢了。
“皇祖母节哀。”
她低垂着眼睫,面色也有几分哀戚。
“公主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皇祖母如此伤心。”
太后看了她一眼,她其实有些怀疑的。昨晚九杰殿之后,她便去调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馨怡是要陷害秋明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个人变成了她自己?她想要去询问,馨怡却已经自缢在自己的宫殿了。而秋明月既然逃过了一劫,那么馨怡和凤倾翔两人的事情,是不是有她一份?
如今看着她温顺的模样,又看不出来什么。这个少女,一直都是不简单的。从一年前在宝华寺初遇,她看着自己,没有寻常女子的惶惑无措或者受宠若惊,而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少女不简单。她有铁骨铮铮,有常人难及的智慧和坚韧。这样的人嫁给璃儿,才能帮他。
可是如今,她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女了。当初把她赐婚给璃儿,是不是做错了?
心中所思万千,面上表情却只是一瞬间。
太后淡淡笑了笑,“今日让你们进宫,却是另有他事。”
她顿了顿,看了眼宫内其他人,肃然道:“玉盈。”
楚玉盈立即站起来,“太后请吩咐。”
太后看着她,老眼中光芒似隐匿却又似突然乍现在眼中。明明清水无痕,却给人沉沉的压力。楚玉盈脸色有些白,在太后的眼神下几乎要站不稳。太后这才开口了,“玉盈,昨晚的事你也看见了。无论事实如何,馨怡如今已经去了,死者为大。她本来快要及笄了,眼看着还未嫁人就…哀家已经和皇后商量过了。让馨怡和倾翔冥婚,她的灵位归在荣亲王府祖祠里。也算全了哀家对她最后一点眷顾了。”
楚玉盈面色有些白,颤颤巍巍道:“公主身份高贵,下嫁给相公,只怕…”
太后打断她,“正因为她身份高贵,所以哀家才要倾翔以平妻之位待她。算起来,也是委屈了馨怡。”她目光淡淡,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不过如今人都没了,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哀家只希望馨怡魂魄安宁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道:“哀家也知道,你是倾翔的原配妻子,让馨怡灵位嫁与倾翔,对你也不公平。但是你昨天也看到了,馨怡和倾翔会那般,想必也是情投意合。你嫁给倾翔也有几个月了,持家有道,哀家自然不会让他休了你。只不过馨怡好歹也是王族嫡系,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她最后一句落下,目光有如实质的打在楚玉盈身上。
“你可明白?”
楚玉盈身子几乎站立不稳,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要将另外一个女人的灵位供奉到荣亲王府,还与自己平起平坐。虽然是个死人,但是这样当面说出来,而且显然是强制性的,岂非是打自己耳光?楚玉盈不明白,就算太后因昨夜之事迁怒凤倾翔,难不成也怨怒到了自己身上?可自己,何其无辜?
她不知道,秋明月却是知道的。凤倾璃是皇帝的儿子,也就是太后的亲孙子。他这些年在荣亲王府看着风光,实际上过的什么日子想必太后也清楚。荣亲王、荣亲王妃、孝仁帝,还有云皇后那几人二十年前的纠缠,太后再清楚不过了。浸淫深宫一辈子的女人,谋略心机哪是楚玉盈这个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能比得了的?太后如何不知道荣亲王妃为人如何?又如何猜不到她会虐待凤倾璃?
昨夜荣亲王将荣亲王妃禁足,太后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再加上凤倾翔做了那样的事,太后一直憋着一口气,如今自然出在楚玉盈身上。她算是做了一回炮灰吧。如果此时楚玉盈不同意太后的提议,那么太后必将勃然大怒,以她犯了七出之一的‘妒’为名而休了她。正好,把正室的位置腾出来给郑馨怡。
“太后…”
楚玉盈想说什么,秋明月立即站起来,福了福身。
“皇祖母说得有理,不知皇祖母可曾选好了日子?回府后我就和大嫂一起安排。”
楚玉盈诧然看着秋明月,眼底隐隐有怒气。她本以为秋明月是与自己一心,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帮着太后打自己的脸。秋明月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不要为了玉米而丢了西瓜。”
她浑身一震,脑海中突然清明一扫,立即将之前的愤怒驱散。回过神来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太后明着和她商量,实际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自己反驳…
楚玉盈只觉得浑身冰凉,感激秋明月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自己。
“是,谨遵太后懿旨,臣妇回去就安排。”
太后眯了眯眼,看着低头的秋明月,眸光深邃。
“嗯。”
她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人坐下,才命人拿来了黄历,开始商量着婚期。楚玉盈一见拿黄历的宫女正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书雪,背上立即又流了一层汗。她低着头,将苍白的脸色隐藏。
秋明月倒是趁此机会观察了一下上方几个人的面色,皇后这次难得的和太后认真的商量婚期。德妃坐在一边,颇有些意兴阑珊。以往每次秋明月进宫,德妃总是会找机会笑语讽刺几句,今日都是沉默。
看起来,郑馨怡的死,好似真的与她无关?看皇后那样子,倒像是去除了心腹大患一样,眉眼都是笑意。不过如果真的是她派人杀了郑馨怡,用不着高兴得这么明显吧?
那到底是谁杀了郑馨怡?
这个问题从金凤宫出来以后,她也没想明白。
楚玉盈松了一口气,对秋明月感激道:“弟妹,还好你刚才提醒了我,不然我就完了。”
秋明月笑笑,“大嫂这是说哪里话?你我妯娌,不用这么客气。”
楚玉盈正欲再说什么,后面突然急匆匆来了一个小宫女,是淑妃宫里的。
“奴婢参见世子妃,见过凤夫人。”
秋明月看着她,这小宫女她见过,叫水梦。
“是淑妃娘娘让你来的吗?”
水梦点头,“淑妃娘娘让世子妃去欣华宫一趟。”
秋明月凤眸一闪,笑了笑。
“好,你先等等。”
她回头对楚玉盈道:“大嫂,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那你自己小心。”
楚玉盈点点头,带着婢女出了宫。
秋明月也随着水梦往欣华宫而去,门口守着两个宫女,殿内没有人,虽然奢华明亮,但是透着一股子寂寞。走在光滑的地板上,却感觉到丝丝清冷之气。
“淑妃娘娘呢?”她问身边的水梦。
水梦低头道:“娘娘许是在寝室,奴婢进去禀报,世子妃稍后。”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淑妃的声音散漫而清淡的传来。
“水梦,你下去。”
“是。”
水梦退了下去。
秋明月抬头,便见淑妃已经从内室里转了出来。此刻她已经换下了繁重的宫装。一袭浅淡的橙红颜色长袭纱裙纬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一条橙红色段带围在腰间中间有着镶嵌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在段带左侧佩带有一块上等琉璃佩玉佩挂在腰间,一头锦缎般的长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在发箕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更显妩媚雍容。
此时刚刚初春,天气已经趋近暖和。况且这殿内又有火炉,再怎么说大白天的也不至于冷。淑妃却穿了袄子。
秋明月扬了扬眉,福了福身。
“明月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挥了挥手,笑了笑。
“论起品阶,你在我之上,就不用那么多虚礼了。坐吧。”
“是。”
秋明月坐下来,抬头看着淑妃。
“不知道娘娘传唤明月何事?”
淑妃端庄雍容的坐着,脸上脂粉浅淡,美丽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起伏波动。
她突然道:“你是不是奇怪,这殿内如此暖和,我却要穿袄子?”
秋明月愣了愣,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不过她也不是扭捏之人,随即点头。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淑妃低头笑了一下,眼神却渐渐浮上几分寂寥。
“在这宫里呆一天,便不适一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病入膏肓了。”
秋明月眸光一紧,不说话。
淑妃又抬头,面上笑意浅淡,眼神中寂寥却在寸寸加深。
“深宫寂寞而阴冷,谁能体会?便是穿了厚厚的袄子,又怎能熨帖心里的冷?”
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袄子,似乎想要用那淡淡的温暖化去心里因这些年的宫廷倾轧和无数个寂寞的夜晚积聚成冰的冷意。
“琴姨…”
这个女人,从第一面开始,从她看向孝仁帝的眼神开始,秋明月就知道,她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这些年不止是寂寞,还有恨吧。恨这华丽的牢笼,恨这宫妃的身份,恨那个男人永久无情的禁锢。
淑妃似乎被震醒,随后又无奈浅笑,面上仍旧雍容高贵,眼神却多了几分复杂和怜惜。
“明月,你还年轻,你不懂。”
秋明月抿唇,“琴姨想要告诉明月什么?”
淑妃顿了顿,目光似落在秋明月身上,又似乎漂移的转开,声音又恢复了寂静而淡漠。
“不要入宫。”她闭了闭眼睛,“永远,不要踏入这肮脏的宫廷半步。”
秋明月抬头,对上淑妃清明略带深沉的眼睛。
“心妍姐姐如果还活着,定然不愿意璃儿日后坐在那个孤独的位置上。”
“琴姨。”
秋明月差点惊坐而起。她知道凤倾璃的身世在很多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只是没想到淑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来。
淑妃却又笑了,眼底忽然略过一丝光。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叹了口气,又道:“我很喜欢你。如果你能嫁给玥儿多好?”
秋明月瞪大了眼睛,“琴姨?”
淑妃却不再笑了,眼神里那一丝复杂重现。
“只是可惜,玥儿他…”她低低叹息一声,“罢了,都是命。”
秋明月觉得今天的淑妃有些奇怪,为何无端端的提起凤倾玥?
淑妃向后靠了靠,似乎有些疲惫了。
“那个位置不好坐。璃儿他想报仇,我知道。可是皇位,从来都是由鲜血染就的。”她看向窗外,似乎那条延伸的小路,姹紫嫣红的尽头,看到曾经那座辉煌一时的宫殿。
“皇宫里的人都戴着面具生活,而心妍姐姐,是唯一真实的那个人。大家都喜欢她的明朗纯真。可惜那样的性子,终究不适合诡谲阴森的皇宫。”
她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并没有立刻吞咽,似乎在咀嚼着那青涩的苦味。也似乎在咀嚼着这么多年来那些寂寞阴冷的夜晚。
“她死了…死得那样惨烈。”
淑妃闭上了眼睛,“有一个云皇后已经够了,不要再有第二个了。明月,你和璃儿离开吧。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永远不要回来。”
她看着秋明月,眸光认真而凝重。
“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是上一辈的事,不该再延续到你们这一代。很多事,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秋明月缓缓抬头,定定的看着淑妃。
“琴姨以为我们能走么?即便我们想走,也没人放我们走。”
淑妃张了张口,下意识就要将那句‘我帮你们’说出来。然而旁侧的乌梨木雕花屏风几不可查的动了动,她忽然闭上了嘴巴。
秋明月没有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微微一笑。
“琴姨若无事,明月便告辞了。”她站起来,笑得落落大方。
“改日琴姨心情好了,明月再进宫受教。”
她不傻,自然看出淑妃知道很多当年的事。只是淑妃似乎有顾虑。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淑妃没有挽留,直到秋明月走出门口。她才看了那屏风一眼,语气淡淡萧索和无奈。
“出来吧。”
屏风里转出来一个人,白衣如雪,气质出尘,绝美的容颜上笑容淡淡。
“琴姨。”
淑妃又叹了一声,“想见又不敢见,又是何苦?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那般躲着她?到如今,看着她嫁与他人为妻,你独自黯然神伤。”
她顿了顿,嘴角一抹苦笑。
“你爱她爱得沉重而无悔,她…哎,都是痴儿啊…”
凤倾玥表情淡淡,举止仍旧从容优异。面对淑妃一针见血的剖解,他没有否认也没有立即转开话题。
“琴姨如果不痴,当年也不会为了父王而自甘入了这深深宫闱之中。”
淑妃表情一僵,多年来伪装的雍容华贵破裂了一瞬。向来淡定沉静的眸子似乎有泪痕斑斑,却仍不见一滴泪水。
凤倾玥看着眼前的女子,向来淡漠疏离的眸子里浮现一抹心疼。这个美丽而聪慧,当年也是才气纵横名震京都的女子,甚至比他的母妃更优秀。然而为了他的父王,却甘愿掩下一身光芒,将自己埋藏在这寂寥深宫之中。
“父王和母妃都知道,所以这些年来他们不敢进宫来看你。每次只有通过瑶瑶知道你的近况…”
“玥儿。”
淑妃回头一笑,阻止了他。
“那是我自愿的,姐姐和姐夫不必愧疚。”
凤倾玥看着她,谁能用那样淡淡而温和的语气唤自己深爱的男子为姐夫而不露痕迹?这是他的小姨,也是孝仁帝的淑妃。她进宫多年,凭她的容貌家世和聪明,这深宫之中谁能是她的对手?
只是她淡泊名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玥儿。”
淑妃那一刹那的痛已经消失,她换上了温和又带几分疼惜眼神看着凤倾玥。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踏进这些是是非非当中了,那不适合你。你答应璃儿的事,我帮你。心妍姐姐的衣冠冢,我来取。心妍姐姐的仇,我来报…你们,都走吧…”
“琴姨。”
凤倾玥没有回应她,只是淡淡的笑着,笑容里似乎平淡却又似乎看破了所有。
“你还是恨吧。”
淑妃一顿,美丽的眼睛里缓缓流露几分恨意,不过转瞬即逝。而后又化为淡淡的冷,和漠然。
“恨?恨又如何?恨也改变不了事实。恨,也挽不回我那已经六个月却胎死腹中的皇儿。”
她声音很平静,却掺杂丝丝的冷意和恨意,甚至是尖锐。
“凤鸣,他杀死了我的皇儿。这个仇,我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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