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璃垂眸不语。
秋明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别想那么多了,那不是你的错,他会理解的。”
夫妻俩静静相拥,在这一片烟花璀璨的夜晚,喧嚣着此刻的宁静。
半夜,凤倾璃看着秋明月入睡以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黑暗中,有人长身玉立,静静看着眼前不知名的角落,闻得身后脚步声,他隐在黑暗下的容颜微微显露。玉一般的纯澈,水一般的温润,尤其那双眼睛,艳艳似女子。静止方好,若一波动,便有流光溢彩,胜却人家无数。
凤倾璃微微有些恍惚,而后低叹一声。
“柏云。”
凤倾玥单手负立,看着他有些落寞样子,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快马加鞭赶回来救她,如今她不是在你身边么,你还这么惆怅作甚?”
他语气一如往常的清润优雅,甚至没有丝毫的涟漪或者不悦。那双眼睛清透如泉水,仿佛永远藏不尽这世间红尘万丈。
凤倾璃盯着他的眼睛,想着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那双眼睛便不再空茫孤独,满眼都是她的影子,直直刻入心底。每当那个时候,他眼中的笑才直达眼底。痛,并快乐着。
凤倾璃忽然撇开了眼,心头有些闷闷的,不是吃醋,而是莫名的歉疚和悲凉。
“对不起。”
凤倾玥笑意如常,懒散的站着,衣袖宽大如云卷稠,似乎有雪花淡淡飘飞,落于他衣衫鬓角间,却并没有融化。很奇怪,如此寒冬腊月,他穿得单薄,除却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却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连唇边的笑意都一如往常,漆黑湛凉的眼睛清透无暇,优美精致如玉雕的鼻梁下,一线红唇樱红如花。再配上如玉晶般清透白皙的肌肤,那种刺激视觉的极致美丽,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你已经尽力了。”他含笑看着凤倾璃,目光似乎无处不在却又似偏偏没有看眼前那个人。
“一路上耗费了三十几个精英,可惜了。”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是告诉了你不必如此么?父王伤得重些才好?至少能保得住一条命,那些都是你精心培养了十数年的人,用在这里,当真没必要。”
凤倾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下次不要再动手了,他会怀疑你的。”
凤倾玥微微闭了闭眼,唇边似乎有笑意流淌。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无妨。”
他一抚袖,身上沾染的积雪簌簌而落,还未沾到地面,便在空气中融化成水,零落一地的水渍,浸入了地面之中。堂前梅花娇颜如火,立在雪地里独立芳华。他眼神落在那株梅花上,却不见眼中任何倒影。
“阿璃,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但望你莫要忘记初衷。”
凤倾璃身形一颤,放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似乎在挣扎,又似乎矛盾痛苦。
凤倾玥没有看他,声音轻得如这夜突然降落的雪花轻柔绵密。
“如今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你知道我不想要那些。”
凤倾璃忽然烦闷的侧身,衣摆带动的风扫落了枝干上覆盖的雪,簌簌而落。
“可那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凤倾玥转过身来,眼神漆黑如这夜森凉,声音仍旧清寂,却多了几分如雪的冷意。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你再逃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只有你掌握了一切,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吗?”
“可你明明知道她是…”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凤倾玥淡漠的打断他,眼神又低落而下,看着自己冰雕般的手指,声音轻柔如风。
“我曾告诉过你的…或许,最开始,我就不该心软的。也不至于到了今天,你我如此为难的地步。”
“你舍得?”
凤倾璃的声音突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凤倾玥浑身一颤,刹那间似乎被雪凝结成冰雕。那些飘飞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慢慢融化,将他的白衣浸透,冷却肌肤。他却似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冷意一般,仍旧垂头而立。
他什么都没做,然而却让人觉得他此刻沉入冰雪般的寂寞哀凉。
“柏云…”
凤倾玥微微仰头,隐在黑幕下的侧脸泛着冰雪的透明,眼神漆黑如夜艳艳如日却也深邃如九幽寒潭地狱。
“罢了。”
他负手而立,睫毛垂下,覆在冰雪般的肌肤上。似寂寥似落寞,却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留住她,永远。否则——”
凤倾璃猝然抬头,“你要做什么?”
隐约似乎听到他笑了一声,声音似烟似雾,又似这茫茫夜雪。冰凉,而渗透骨髓。
“做我应该做的事。”
话音方落,他便已经引入了黑暗中,不过片刻已然消失踪影。
凤倾璃站在原地,仍自沉浸在方才凤倾玥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之中。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还是如从前那般,每次都沉浸在她的沉静和笑颜之中,每次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终究还是选择那样做吗?
哪怕,那是在凌迟他的心?
凤倾璃唇边一丝苦笑,恍惚中似乎想起那夜山寺烛火微明,屋外木槿花骄阳似火。有少女漏液前来,惊落了一夜的寒霜,搅乱了一池春水微漾。
新年过后,接下来几天便是走亲访友,秋明月又去了一趟秋府,特意问了问秋明兰的情况,得到的消息却是秋明兰最近很安静的在自己屋子里绣嫁衣,什么也没做,似乎脾气也变得好了很多。
秋明月暗自纳闷,不过也没时间去多想,因为过年后不过几天,她的那位表姐沈千樱就来了。不过不是来看她,而是来拜访荣太妃。
得到消息的时候,秋明月正和凤倾璃在桐君阁二楼翻看典籍。
“她现在倒是聪明了。”
秋明月眯了眯眼,看了眼身边的凤倾璃。
“我听说二舅母已经将她和御史大夫家陈公子的婚事定下来了,没想到她对你还是不死心啊。”
凤倾璃没有抬头,“她自己不要名声了,你管她作甚?”
秋明月靠在他肩膀上,有些懊恼道:“祖母之前是好意,可是却给了她一个好借口。她是受祖母邀请而来,二舅母自然不可能把她关在府里。况且这新年嘛,总是要各家拜年的。待会儿她大概就要来桐君阁了。哎,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我就在这里不下去不就得了?”凤倾璃根本就没把沈千樱放在眼里,“她不过一个商人之女,又不是世家千金,还要我亲自去接见她不成?她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秋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她要是听见你这话,估计得气哭。”
“与我何干?”
正说着,冷香出现了。
“世子妃,沈府的小姐来了。”
“看吧,说曹操曹操到。”
秋明月站起来,整了整衣冠。
“我先下去了。”
“嗯。”
凤倾璃专心的看他的典籍,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千樱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大堂里喝茶,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秋明月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静坐的美人图。不由得在心中轻笑,沈千樱这次可算是学聪明了。
沈千樱微微低着头,眼神时不时的向外瞥。待看到秋明月,眼神亮了亮,而后发现只她一个人,不由得蹙眉,下意识就开口道:“表妹,世子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能这么轻浮?倒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身侧伺候的丫鬟也不由得侧目,看着这个世子妃的表姐,怎么听着这话,就有些不对劲儿呢?
秋明月已经走了进来,仿佛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
“哦,他在楼上看书。”
“他不知道我来了吗?”
沈千樱声音更是急切。这一次,任是再反应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她的心思了。身边的丫鬟再一次目露诧异,随即眼底隐隐不屑。
秋明月心中一叹,挥手让醉文带着丫鬟出去。这才道:“方才我也在楼上。”
她这样说也就是告诉沈千樱,她一直和凤倾璃在一起。她知道沈千樱来了,凤倾璃自然也知道,之所以没有下来,很明显就是没有把沈千樱看在眼里。
沈千樱咬了咬唇,心中暗恨,却是恨秋明月。定然是秋明月善妒,不允许凤倾璃来见她。
这样想着,她眼神就微微含了几分冷意和敌意,面上却突然绽开了笑意。
“表妹近来可好?”
秋明月扬眉,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多谢表姐关心,我很好。”
“是吗?”
沈千樱似笑非笑,忽然道:“表妹前段时间不是在给妹夫纳妾么?怎么,没有合适的人选?”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表姐难道不知道吗?相公不想纳妾,嫁夫随夫嘛,我也没办法。”
这是在炫耀凤倾璃有多宠她吗?
沈千樱心里被妒火淹没,眼神也越发的冷。
“哦?”她挑眉,“我素来知道表妹和妹夫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可是表妹,你是大家出身,万不能失了大家体统风范。”
“表姐想说什么?”
她终于要挑破这层窗户纸了么?
沈千樱正了正脸色,故作姿态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道:“表妹,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女人嘛,谁能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丈夫让与她人?不过你要知道,世子可不是普通人,皇家亲贵,子嗣传承乃大事。你出身名门世家,幼承庭训,可万莫因此失了气节度量,让人说道了去。”
秋明月凤目一闪,红唇微抿,心里隐隐知道沈千樱想要说什么了。
“表姐这是何意?我何时失了气节度量了?表姐可是听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误会了我?”
沈千樱心里有些生气,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了,秋明月还在装,看来她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无情无义了。
她轻咳一声,端正姿态,颇有几分俯视的看着秋明月。
“表妹,你我是亲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就直话直说了。可能你不爱听,不过我也是为你好。”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如水,染几分媚色,又有几分兴奋。
“表妹,世子宠着你,那是你的荣幸,你可不能因此恃宠生娇才是。你既出身名门,也应该知道三从四德女戒女则吧。女子出嫁从夫,要大度贤良,万莫因私心嫉妒而断了夫君子嗣…”
“表姐!”
秋明月打断了沈千樱的话,凤目出现了几分冷意。
“你口口声声大家规德,怎的说话如此污耳?我何时嫉妒断夫君子嗣了?去年我就已经准备给相公纳妾,可是相公不愿,我又能如何?你既然知道三从四德,就该明白,我嫁夫随夫,自然一切遵循夫君的爱好意见。总不能他不喜欢,我还硬给他塞人吧?”
沈千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万万没想到秋明月突然冷脸。
秋明月却不给她回神的时间,又继续道:“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很对,女人嘛,无论嘴巴上怎样说得好听,心里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其他人共享的。就像我当初给相公纳妾,如果说心里一点都不介怀那是骗人的。表姐,你也是女人,日后也要嫁人,你也该明白我此刻的心理。不过我运气好,相公独独钟爱我一人,不愿纳妾,是我的福分。如果是你日后嫁了人,姐夫不愿意纳妾,旁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你嫉妒如何如何,难道你就为了好听的名声而违背心意么?表姐,你会么?”
“我——”
沈千樱没想到秋明月说话如此的犀利和直白,那声当然不愿意差点就这样脱口而出。随即她又暗骂秋明月奸诈,如果自己承认了她的话,不久自打嘴巴而且以后都别想再嫁给凤倾璃了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正色道:“表妹,你就那么确定妹夫心里独独钟爱你一人?”语气是询问的,眼神却是不屑的。
秋明月挑眉,语气淡然而眼神自信。
“自然。”
“你—”
沈千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气得胸腹上下起伏。
“表姐,你我是表姐妹,理应一条心。怎的我觉得你今日这些话,好似不希望看到我和夫君恩爱相守似的?”
秋明月挑眉,眼神看似疑问实则暗含锋利逼迫。
沈千樱心中一惊,急忙以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哪有?表妹你多心了。”
“哦?”
沈千樱有些恼怒,“表妹,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这般怀疑我,你——”
“并非我疑心表姐,实在是表姐今日之言任何人听了都不会心平气和。”
话说开了,秋明月也难得和她虚与委蛇,索性道:“明人不说暗话,表姐,这些日子我也算看明白了。我不点名,不过是看在沈家一脉的份儿上给你留几分面子,我也不想让外祖父为难。你走吧,等开了春就嫁入陈府,以后你我还是表姐妹,今天的话,我可以当做从来没听到过。”
“你——”
沈千樱目光睁大,眼底有害怕有惶恐有嫉妒有恨意。
秋明月不理她,正准备唤醉文进来。沈千樱却突然冷笑一声,声音有些尖锐。
“秋明月,你别假惺惺了,你自己生不出孩子还要霸占着世子妃的位置,你这是善妒,七出之条,是要被休的。”
秋明月霍然转头,眼神如藏了锋利的剑,森冷而锐利。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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