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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是装昏的。
在假装昏迷这件事情上,他俨然是个熟练工。第一次是迫不得已,装得心惊胆战。后来就有了技术支持,两位医生的谈话经常听到一些,更有力的支持是张老头。几年相处下来,渐渐有了感情,张老头偶尔手里也露一点“旁门左道”给他。
这闭气装晕的法门,便是张老头所授。与武侠小说里的龟息功相差甚远,不过短时间内糊弄人是够了。至少现在瞒过了郑熙行。郑熙行也是没有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当个普通情况检查,然后就快速送医了。
谢老师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是最紧张的人了,学生做了好事,他想帮忙争取个荣誉,本是件名正言顺的事。谁料到怂恿未成年的学生上个酒桌,把人整医院去了。这可怎么办?谢老师急得团团转。
还好其他人都比较有主意,车子直接开进省医院的急诊楼前停下,郑熙行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医生。夏萌萌一手拎着小包,一手揪着表哥,缴费去了,一面跟大夫微笑,一面把魏骏掐成狗。
魏骏苦兮兮地挨着,他不能跟表妹动手,又知道理亏。可夏萌萌掐人用两个指甲尖,夹起一丝皮肉,超疼。只好挨挨擦擦往郑熙行身边凑,一边凑一边小可怜一样的眼神看郑熙行,就是不敢开口求他让夏萌萌收敛一点。
他知道,郑熙行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还再神来一笔,估计把郑熙行气得够呛。要不是越宁昏倒了,散了酒席回去他得被当成沙包打。现在……只是延后执行。没想到,郑老大还默许了夏萌萌给他加刑!
现在被表妹揪着走,魏骏悲愤极了:“至于晕吗?又不是林妹妹。”
夏萌萌大怒:“你是猪八戒,有资格说别人吗?你钱包呢?”
热闹得近乎聒噪,亏得越宁好耐性,捱到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就是莫名错倒,送到病房里躺下了,越宁才“幽幽转醒”。
夏萌萌回来,凑上前去问越宁:“宁宁,你怎么样了?”护士不得不提醒她,请不要耽误医护人员的工作。夏萌萌脸上一红,飞快地挪开了,很担心地看着越宁,真怕他出什么事儿。
想着,又瞪了魏骏一眼。
魏骏不吱声。他算是怕了越宁了,我就喷了口烟啊……我冤啊……
越宁很有礼貌地对护士道:“谢谢姐姐,我没事。”
夜班是辛苦活,患者有礼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疲劳。护士故意板着脸:“不检查怎么行?没事会要送急诊?家属呢?”
擦着汗,谢老师挤上前来,准备回答问题。
“我有病史。”越宁淡定地回了一句,一点尴尬也没有。
谢老师猛然想起了一则八卦,肠子都要悔青了——这货他是个病弱啊!怎么能带他上酒桌?真是昏了头了,什么锦旗奖状,能有这个活宝贝重要?
越宁很无奈,酒席上的情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不得不出此下策。魏骏一看就不是好人,下唇前送喷烟的样子,超像电视剧里调戏女主角马上要被男主角打死的反派炮灰。这饭没法吃了!郑熙行又提出了超出他预料的建议,他有一种预感,郑熙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如果没有魏骏这个干扰因素,或许可以多谈点东西。有魏骏一搅和,在一个不正经的场合的第一次郑重会谈?显然是不妥当的。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同理,坏的开头,影响也是极不好的。
魏骏是让人讨厌的,却不能明着整。如果两人相熟,这样一个轻佻的动作倒也没什么。如果不熟,而越宁已经独立,可以适当翻脸。奈何不熟,也不想给请客的主人难堪。从十万块钱开始,越宁已经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来者说的是“魏助理”而不是“郑总”,再结合现在情形,如今的局面多半与魏骏有关。郑熙行大概是在给小弟收拾善后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好像有培养的价值,搂草打兔子,闲着也是闲着。
他只是不明白,魏骏是怎么想到赖上自己的,而郑熙行要培养一个高中生是不是有早操之过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看得出来,郑熙行说这个话的时候,并不全然是玩笑。这些都是必须打听清楚,且不适合在那样一个已经染上轻佻颜色的环境下问的。
哪怕要继续谈,也要来一点插曲,脱离这样不正经的环境再说。当面斥责魏骏,或者等郑熙行对魏骏进行训诫,也是不妥当的。魏骏是郑熙行的跟班不假,却不是专职狗腿子,他和郑熙行出身在同一阶层,不是一个月拿八百块的打手可以随便骂。越宁还没独立,魏骏脑子又不是特别好使,冲突起来,谁吃亏一目了然。
所以越宁干脆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有病史,我晕了,打破了局面,你们都不用再费心了。他的“病史”是真的,所有档案都是真的,受伤原因也是经过权威认证的。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就是节奏,不同的阶层、不同的事件有不同的节奏,只有合拍了,才能让一切看起来和谐。奏出不和谐音符的人,哪怕你手持的乐器再好,音色技巧再美,固然引人注目,也会令人不快。
有郑熙行在,魏骏又闯了祸,心情会动摇,很方便套话。同时,在病房里的套话,也是对郑熙行的一次试探,一次表白(不要想歪,表明态度的意思)。越宁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完全瞒过了郑熙行,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优秀少先队员,这事就过去了。但是,越宁知道,有一份如此亮眼的成绩,再有这样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失误的行为,并且全程比老师还镇定,换了他,也会有疑问——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机会肯定要试探一下。郑熙行把谢老师安排到魏骏旁边,又把自己安排到郑、夏之间,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越宁读懂了这里面的潜台词,也看明白了一些潜规则——郑熙行认为魏骏的做法并不对,在弥补,而魏骏出席态度不错,也是知道该遵循这样的潜规则的。但是他双商不够用,奏出了不和谐音,把这一段音乐搞砸了。越宁得圆回来。
他必须消除对自己不利的疑虑。郑熙行到底看出了几分,也将很快揭开幕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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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先安抚了谢老师。谢老师只是一个有点小算盘的普通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越宁不很喜欢他,也犯不着再怎么怎么他,干脆讲:“老师,别担心了,我在这里留院观察一夜应该就没事儿了。医院的事儿我也知道一点的。您先回去吧,明天的车票回去,您先把行李收拾一下,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都在那个红色的箱子里,帮我也拿上。”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谢老师又问了一下旁边的医生,医生道:“好像也没查出什么病因来,实在查不出来,你又好好的,明天倒是可以出院的。不过,病史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的八卦谢老师听说过,郑熙行与魏骏是看过一点材料的,医生听完了,也只能说:“留院观察一夜,明天没事就办出院吧。”与越宁推测的一模一样。
谢老师还想说什么,郑熙行对魏骏道:“打个电话,安排辆车,送魏老师回去。”越宁的心一跳——他应该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谢老师被清场,越宁又向郑熙行道谢。
魏骏虚惊一场,发现越宁不带一丝火气,他又活了一半,为了让另一半也活过来,他主动过来道歉:“哥们儿,对不住,是老哥我犯浑。要不你多住两天观察观察再说?车票的事别担心,我给你安排车送回去?”说着,又瞥一眼郑熙行,看看牢头是否满意。
越宁露出一个浅笑:“不用啦,家里人等着呢,想早点回家。您是魏助理?”
郑熙行找了个张椅子坐下来,对夏萌萌招招手,两人在一边嘀咕。魏骏看了他们一眼,觉得安全了,才大大咧咧往病床上一坐:“嗯嗯,是我,你知道我啊?”
“刚才介绍过,嗯,派出所里也听到那个会计提起过您。”自来熟越宁见得多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装的,还有一些,就是魏骏这样,因为背景的关系,完全不在乎,觉得不需要跟你有太多的距离,因为就算走得近了,你也伤不着他,不是么?
魏骏果然是很好骗的,态度诚恳一点,他就会更放松:“哎,那个啊。哈哈,谢谢你谢谢你,拾金不昧拾金不昧,我给你们学校送个锦旗吧。”他脸上一点尴尬被越宁捕捉到了,越宁摇摇头:“不用啦,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两人推让再三,一个是真心要送,一个是真心不想要。魏骏扛不过越宁,听他说“依从本心”,郁闷地道:“怎么真跟个小和尚的,一点也不知道变通?跟你讲,不要总想做课本上的好人,知道不?该是你得的,你拿了,还是好人。”这样坚守原则做好人的人,自己虽然做不到,却总不会讨厌他的。魏骏对越宁的好感不断上升,开始怕他吃亏。
越宁认真地说:“魏助理也很好,以前看报纸,还有捡到两千块钱上交被诬赖是小偷的。”
“切~小气样!那点钱,算什么?值得人偷了再还?脑子有病吧?”
越宁笑了。漂亮的孩子笑起来是讨喜的,哪怕口吐反对之词,也很难让人生气:“不一样的。两千块对于普通人的意义,等于你的十万块呀。”
哎呀,这道理说得太清楚了。魏骏越发没了警戒心:“就算十万块,那又算什么啊?你别笑啊,哥哥我不吹牛啊。”说着,开始展示他真的不拿十万块当回事儿,表示越宁想要,给他都行。
越宁又笑笑,不说话了,坐得端端正正的,一点也没有“表情大变”。乖乖坐在病床上,还问魏骏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了。魏骏看他的样子,像是不相信,开始赌咒发誓。越宁歪着头说:“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要钱多了,不如捐一捐?做好事。”
魏骏头脑一热:“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