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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得从去年年底那场庆功宴说起,种友直和田佑恭在王冲的暗示下,联手灌翻马觉,把马觉灌了个胃出血加酒精中毒。军医虽及时催吐,却还是卧床不起,回陕西时一路上都是被抬着的,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落下了这病根,马觉虽擅争功,在西军三将中拿到了头筹,一口气从皇城使升到了横行官里的正侍郎,却再难当大用。朝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把一个病秧子放到要职上。
这事虽是种友直和田佑恭出头,可酒是王冲的,王冲也不得不担下风险。据说马觉是童贯中意之人,童相公会不会替马觉出头,这事就难说了。毕竟这位人物对目前的王冲来说,是归属到“不可抗力”之类的存在,动动指头,就能定王冲命运。
当然这种可能只是理论上的,毕竟种、田二人还顶在前面,不过赵遹拿这个可能性跟王冲说事时,就成了抹消王冲此战大功的凭据。
“守正,你方年少,满腹经纶,胸怀天下,他日定将有一番大功业。这一战之功,还是不要记在你身上为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该懂这个道理。”
那日庆功宴之后,赵遹特地召来王冲相谈,之前赵遹虽对王冲观感不佳,但王冲立下一连串大功,尤其是以火猴计破轮缚大囤,让赵遹刮目相看。当然,要夺人家这番功劳,即便是已预定要升龙图阁直学士,入朝参政的赵遹,姿态也不得不放低。
这道理王冲当然懂,他来此世这一年多,体悟得最深的就是这一点。赵遹的意思是,让出火猴计之功,分给种友直和田佑恭,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赵遹的话也不是掩饰,他区区一个十六岁少年,强攻一囤,说降一囤,再献计拿下最关键的一囤,把这功劳报上朝廷,估计连赵佶都要惊动。赵遹可不敢这么报,不然西军的脸面,蜀兵的脸面,都往哪里搁?
由赵遹的处置也看得出,大胜之下,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个仁厚长者的风度,只是夺了王冲的火猴计之功,用来安抚被西军将领夺走拿获卜漏之功的种友直和田佑恭。而说降荡轮谷囤之功则留下了,这一功安在他这个少年身上也颇为突兀,却不像计定轮缚大囤那般刺眼。
王冲不仅是不愿太过冒尖,又招来祸患,还因为此功本就是他抄赵遹的,让出来也没什么。不过让也不是白让,得索取补偿。王冲提了要求,一是赎父亲之罪,一是自己经办荡轮谷囤罗始党人屯田之事。
赵遹也只是向王冲表表态,可不会因为王冲不愿就不伸手了,但王冲这态度却让他很赞赏,而这两项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前者是孝,王冲就是为此而上战场的。后者是义,王冲说降罗始党人,就得为这些人的命运负责到底。
因此即便有难处,赵遹也还是尽力而为,找到了变通之法。
王彦中之罪,直接以功抵罪,足以宽赦,这当然不行。毕竟王彦中杀了十一人,太过骇人。就这么跟没事人一般回了成都,苦主都得跳起来,再惹风波。
战时王彦中从转运司牢城第二指挥划到种友直帐下,充作配隶长行。因此赵遹让种友直将一堆零碎功劳扣到王彦中身上,换得了减罪三等,功赏另计的待遇。种友直不仅与王冲交好,还分了王冲的火猴计大功,这点小事自然乐意相助。
而关于罗始党人屯田,这是属于泸南沿边安抚司的事,赵遹管不到。可安抚使是赵遹的好友,兼战时左膀右臂的孙羲叟,这就好办了。
赵遹帮王冲争取到了将仕郎官身,虽因王冲年纪太小,也有顾虑,可有铁打的功劳为底,赵遹也不忌在请功书里多写几笔。
有了官身,却不可能得差遣,因此赵遹在请功书里专门强调了王冲说降荡轮谷囤罗始党人,许诺屯田谋生之事,没有王冲亲自主持,数千罗始党人不安。
这事朝廷倒也处理惯了,将仕郎官身之外,再给王冲扣个虚的差遣,以示王冲代表朝廷。这在西北有不少先例,折家就不说了,庆历时,出使青唐,联络唃嘶啰同攻西夏,又开秦风路古渭寨的名臣刘涣,其弟刘沪任静边寨主时,威摄水洛城周边蕃部,深得蕃人之心。死后朝廷还不得不将刘涣的弟弟刘淳用为水洛城都监,以安蕃部。他的孙儿,一介白丁刘全寿,也拔为承信郎,以示朝廷荣宠。
对边将边臣而言,说得恶劣点,这就是挟夷自重,但对朝廷来说,却是双赢之策。用一人安一地蛮夷,何乐而不为。王冲即便年少,可他能安定数千罗始党人,值得朝廷破例。
此事不仅赵遹出力,接手泸州的孙羲叟也大力支持。在孙羲叟看来,这数千罗始党人能安定下来,他所负责的泸南边事,就有了长治久安的标榜。
安排妥当后,赵遹满心宽畅地进京了,官身以及差遣当然没这么快颁下来,但赵遹挟大胜入京,除非有大忌讳,朝廷也不会在这些细务上驳他。
得了赵遹的认可后,王冲便开始着手屯田事。原本计划是在晏州旧地屯田,晏州僰人虽被杀被虏,几乎清空,却还有一些汉人。周边田地也多是汉人的,混在一处很有麻烦。于是王冲便选择了晏州东南三十里,轮缚大囤西面十多里的狭长河谷屯田。
这个地方就是日后的兴文县县城,此时却只有几个小村落,还因大战而荒废。王冲直接将后世的名字直接拿来用了,兴文县是在两三百年后,明朝剿灭僰人时所设,在这个时空里,却因王冲而提前出现。
有孙羲叟的支持,安顿这数千罗始党人很顺利。孙羲叟是还未解散的泸州招讨统制司随军转运使,调拨随军转运司中囤积的木料,以及司下所属的民夫人力,十来天就建好了兴文寨。再以发还这些请降罗始党人财物的名义,散下布匹、粮食、生活器具,已勉强过日子,反正这些东西也是从其他僰人那缴来的。
“有孙安抚的支持,兴文寨的基础很不错,不过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一大堆难题……”
王冲解说了自己与父亲的事情,再说到兴文寨。
不待他细说,范小石就问:“听守正你这意思,兴文寨就是你作主!?”
王冲摇头又点头:“还有个知寨,领着一都人,住在寨外的军堡里。名义上这个寨子由他管,可他说话算不了数,所以……没错,这里是我作主。”
兴文寨的知寨正是种友直之子种骞,种友直预定会升入横行官,差遣则由泸州都巡检转为泸州兵马监押,兼知长宁军。种骞此战分沾了功劳,得了承信郎官身,年纪也够了,便安排在兴文寨作知寨。
王冲跟种友直交好,种骞不甘在王冲面前作子侄辈,绝少来见他。寨中这一摊民事,上下都是直接找王冲,种骞本就不感兴趣,也懒得过问,就是在这里混资历而已。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有好几千人供摆弄呢,这感觉真不错。他们来这里,就是应王冲所请,要学以致用。海棠渡的书院和藏书楼要继续办,大家还要在那里继续学,而这里则是实习之地。他们几个海棠社的首领先过来熟悉情况,之后会作轮换,还会视需要派学生们过来帮王冲。
范小石再问:“唐秀山呢?”
王冲道:“当然是帮着我作事了,他得了假将仕郎官身,正在乐共城跟孙安抚讨要物资。兴文寨三千七百二十六户,六千五百五十二口,柴米油盐可不是小数目,现在田才刚开,今年都指望不了田里的收成,趁着随军转运司还在,能刮多少军资出来算多少。”
所谓假将仕郎,就是将仕郎次阶,多授奏补未出职的吏员,算是跨在官人的门槛上。唐玮也有了出息,大家是又喜又羡。不过听王冲道出这户口,又是抽着凉气。六千多人呢,哪是一个寨。
“六千多人,就有三千七百多户?”
范小石对民政很敏感,从王冲所报的数据里看出了问题。
王冲叹道:“是啊,很多都是一户一人,丁壮差不多都死光了。”
大家蹙眉,都是老弱妇孺,这可怎么种田过活?
“孙安抚允了我的募民之策,只招单身汉家郎,不仅送十亩田,若是与僰女结为夫妇,还送布帛等彩礼。”
这是王冲所坚持的化夷之策,这数千罗始党人里,有近两千适龄女子,要么未嫁,要么是寡妇。引入两千汉人结为夫妇,兴文寨的人心根基就稳了。
汉人一来,兴文寨就不复羁縻之地,得如内地州县一般管治,这让范小石等人忧心,到时王冲再不能号令一寨。
王冲补充说,这也是长期之策,不可能一下就涌来两千汉人。而且在招募汉人的同时,也会以兴文寨为中心,劝诱周边僰人归服王化。只要泸南沿边安抚司存在,他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这里终究只是起步而已,我等志在天下,怎可拘于此地?兴文寨立寨之始,我就以内地州县制管治。”
接着王冲这话让三人呼吸急迫,相互对视,眼中都闪动着憧憬的光芒,这一句“志在天下”,可非读书人泛泛之言,而是实义,王冲果然已立下大志,要治平天下。
如王冲所说,兴文寨就是以内地州县制而立,州县制的核心是什么?编户齐民。此时编户大致分两套体系,一套是沿袭古时籍贯和赋税征发所立的乡里制,一套是按人户和治安所编的都保制,也即保甲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