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安石所立的保甲制正在替代乡里制,成为收税的编户之制,但两套体系却还是并行的。乡里制下的耆长、户长被撤销,多由保甲制的保正甲头充任。
兴文寨就是一张白纸,王冲自然可以从容勾画。他也没有搞什么新鲜玩意,毕竟编户这事,在后世都是头等难题。难就难要通过编户收税、征发以及动员,就得解决人和地(产业)的联系问题。而人和地(产业)又从来都是在变化的。
在通讯技术已非常发达的现代,也无法实现人与地的完全统一。找人可以,由人找地(产业)就难,找地(产业)找可以,由地找人就难。除非完全把人绑在地上。
从民国到共和国前期,其实都是沿袭这两套制度。一套是行政区域的乡里制(乡村制),一套是赋税差役体系的保甲制(生产队制)。
因此王冲效仿家乡华阳的设置,以乡领都,里只作为一个地域区划。目前兴文寨就设一乡十二都,都保下设大保和小保。五户一小保,二十五户一大保,都保则在一百到三百户之间。而另设的四里,则是按照兴文寨民居的四个片区划分,如城廓户的坊一样。各个里的管理由他所指定的里正负责,里正也基本都由住在该里内的都保户充任。
“兴文寨还是羁縻之地,朝廷又不征税,编来作什么?”
鲜于萌既是不解,也是担心。编户齐民搞好了,就如熟透的果实,朝廷伸手一摘,就可以征税了。
王冲笑道:“方才也说了,真要到朝廷能摘时,也得好几年以后了。眼下兴文寨人户虽多,却是寡妇、孤女、老弱为主,这些畸零管带户算不得正户,只有等汉人户多了,才可能被朝廷纳入州县正制,这一点毋需担心。编户还是为了谋公财啊,兴文寨现在是一穷二白,只能把大家组织起来干活。”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王冲现在编户,更多是为了征发差役,只不过这差役是给兴文寨自己搞建设。开荒、耕种、修沟渠,要干的事还真不少。
宇文柏先打预防针:“我们能作些什么?帮守正你谋划么?别是让我们去督工吧?”
王冲没好气地道:“督工?你们能开渠还是种田啊?”
宇文柏和鲜于萌顿时叫起屈来,就算不能开渠种田,也能盖房子。海棠渡藏书楼正在施工,图纸是他们设计的,现场监工也轮流着干,已经积出不少经验了。
“可惜,兴文寨的房子已经盖完了,说到盖房子,守正很有章法啊,之前设计书院和藏书楼时就看出来了,而这里……好多地方都看不懂啊。”
范小石则对兴文寨的布局建设很感兴趣,要拉着王冲出去作现场解说。
“暂且不急,现在正需要你们帮我解决一个大问题……”
王冲不懂基建,但身为后世人,自然懂该怎么建才更好。书院和藏书楼只是牛刀小试,兴文寨可是他的得意之作,好东西当然得留到后面吃,现在王冲要他们帮自己干活。
“我也说了,兴文寨现在一穷二白,不仅我这个主事人手上没钱粮,寨里的人也都嗷嗷待哺。虽然孙安抚调拨了不少军资,朝廷那边也该能发下扶助,熬到秋熟倒没太大问题。但我的目的是让兴文寨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王冲目光深沉,他这段时间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范小石他们的到来,能帮他继续拓宽思路。
“孙安抚那里发下了耕牛,耕具,还能调来麦种稻种,孙安抚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都可以算作赈济兴文寨僰人的钱粮,白送。可我却想把这些物资收到手下,建起常平仓,以常平仓贷给兴文寨僰人。到秋熟前,粮食肯定还不够,还要从外面买粮食,我还想行青苗法,由常平仓借钱给僰人,让他们买粮食。”
常平仓,青苗法,王冲一下丢出两桩政务,让三人也愣住了。
鲜于萌下意识地用上了阴谋论:“这是要将僰人紧紧绑在钱上,让他们再无力反乱么?”
王冲摇头:“我觉得,只有这样,这能让僰人能真正化猎为耕,安居乐业。”
宇文柏皱眉道:“常平仓不论,青苗法是害民之法啊!”
范小石嘿嘿冷笑道:“怎是害民之法?这我可要与你论上一论了!”
这栋长楼就是兴文寨乡司所在之地,底层一半是办事的地方,一半是王彦中所开的乡学,二层则是王冲这位官人的署衙。透过薄薄的木板,王冲等人的讨论,在隔壁便能听得清清楚楚。之前那个赶牛的僰人少女,正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
“这坏人,果然是要害我们的!”
听宇文柏道出青苗法是害民之法,少女恨恨地啐道。
“妹妹啊,他是不是害过你啊,你这么恨他?你说得也没错,对女儿家,他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对老百姓,他绝不是坏人。”
一个脆声在身后响起,吓了少女一跳,转身看去,正是之前那位姐姐。
两个少女对视了片刻,僰人少女转头哼道:“你是他婢女,当然要替他说话。我为什么恨他?他杀了我娘!”
李银月被羞走后,到楼下向正在教书的王彦中请过安,王彦中又把她打发上来伺候王冲。听王冲等人在讨论正事,不好打扰,就在楼上逛,正逮着偷听的僰人少女。
听这少女说王冲是她杀母仇人,李银月吓了一跳:“那你……怎么不、不找他报仇?”
僰人少女眉头垮了下来,哀怨地道:“他救了我小娘,还有囤里好几千人,杀了他,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李银月顿时满心怜悯,换了是她,可想不到这么多。
来到僰人少女身前,李银月低声道:“那也该狠狠打他一顿!”
少女讶异地看看李银月,心说你不是他婢女么……
怕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少女没多想,振作心气道:“打他也不解恨!就得押着他,帮我们过上好日子!赎他的罪!”
李银月觉得这个僰人少女真是好样的,比自己坚强多了,顿起结交之心,问:“妹妹叫什么?”
少女抽抽鼻子,眼中闪起异彩:“我叫失蚕,姐姐你呢?你身上带着什么香囊,怎么这么好闻?”
“我叫李银月,木子李,银月就是银色的月亮,我爹说我的命是银月护下的。”
听到这个颇有韵味的汉名,僰人少女不甘地道:“你可以叫我……蚕娘,我的汉名叫罗蚕娘。”
失是僰人族名,也被当作姓氏。而她们这些罗始党僰人要屯田入汉,改汉姓是必然的,只不过她们还轮不到朝廷赐名。
罗蚕娘再闷闷地道:“这姓名,是他取的……”
李银月抓起她的手,笑道:“你问这香味是什么,不是香囊,是香华,也是他作的。”
罗蚕娘眨着圆圆的大眼睛,楞了片刻,问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