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着实非同一般。
昭衍才瞥得他借势飞身,下一瞬便见黑影扑至头顶,这蒙面人端得是艺高人胆大,起手第一式直攻两人抵背之处,罡风雄浑,劲力猛烈,饶是二人自恃武功也不敢贸然相接,不约而同向两边闪开,只见这一拳砸下,地面登时土崩石裂,赫然出现了一道陷落尺余的凹坑,倘若打在了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方咏雩折身而返,红袖飞转如流云,玄妙无比地化解了三道追击,本就苍白微凉的手掌此刻更是覆霜凝冰,一手刀便向敌人腰侧斩去,只听“铿锵”一声,掌缘与腰腹相撞竟有金石之音,方咏雩被力道震得倒退半步,却是冷笑一声,坚冰似的双手忽又柔软下来,隐入袖间翻飞出没,左右齐出纠住了蒙面人一双胳膊,犹如附骨之疽般死缠烂打,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分明是四只手臂拆招来往,一时间竟似幻化千百,直令人眼花缭乱。
不同于蒙面人出招的大开大合,方咏雩的招法堪称阴毒诡谲,截天阴劲自带一股阴寒粘连之气,如此交手数十个回合,方咏雩渐渐反客为主,蒙面人只觉自己浑身内力都在无形间被牵引过去,行动变得滞缓迟钝,立时变换了路数,猛地一拳朝方咏雩胸口轰去。
这一拳以力破巧,若在平时方咏雩自然不惧,可那麻药实在厉害,越是行功越是发作猛烈,他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半身已麻,若不想被人砸断肋骨,此时就该撤招闪避,不料方咏雩脚下未动,双手灵动更甚,恍若两条毒蛇死死将蒙面人缠在了原地。
眼看拳头就要落在方咏雩的胸膛上,在旁蓄势的昭衍一步抢前,无名剑穿风而入,直向蒙面人头颅刺去,后者心道不好,拳势一转击向方咏雩肩头,同时身子微晃,腾出左手迎向剑锋,又是“叮”的一声锐响,剑尖与掌心相抵,这削铁如泥的利器当下竟是不得寸进,只在那掌心处留下了一点白痕。
好一副铜皮铁骨!
一剑不成,昭衍也不执着,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卷起一片剑花,朝着蒙面人兜头袭去,同时身形忽低,趁机从对方臂下空门一闪而过,眨眼便来到方咏雩身边,天罗伞倏然在两人身前张开,将将挡下迎面一掌,沛然巨力犹如洪水猛兽冲击而来,纵使昭衍内力深厚,此刻也有些抵挡不住。
他低声问道:“你如何了?”
方咏雩用力一咬舌尖,尝到血腥味才道:“四肢麻痹,你呢?”
“快了。”
今夜之前,昭衍平生所见最上等的麻药莫过于温柔散,两种药都无色无味,只是温柔散发作极快,且不易在风中挥发扩散,而这鬼蜮之辈所下的药发作缓慢,无声无息间便随风侵袭而来,如此才没提前被他们察觉到,现在正是药性催化的紧要关头,眼前的蒙面人也非一时半刻就能拿下的庸手。
退!
这个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闪现,不等昭衍再开口,压在伞上的那股巨力骤然间如同奔流四散,蒙面人显然也看出了他二人皆是强弩之末,一改先前狂风暴雨般的紧密攻势,转为飘忽不定的游斗袭扰,奇招怪招层出不穷,仿佛一只烦人至极却打不死的飞蝇。昭衍一连与他拆了五六十招,筋骨已有些绵软失力,心知不可再耽搁下去,回头一瞥方咏雩,见他也正抬眼望过来。
又是两掌左右袭来,昭衍不敢分心,连忙沉肩一让,手下剑势连推带消化解了凶猛劲力,奈何这蒙面人不仅内力浑厚,招式也奥妙非凡,在他刻意放缓攻势之后,原本阳刚猛烈的拳脚也收敛锋芒,出招收招毫无杀气,以不变应万变,可谓是将“拖”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渐渐地,昭衍这厢动作滞涩,蒙面人出招也随之慢下,只是他们一招一式无不精细入微,稍有破绽便要被人趁虚而入,是以交手越慢缠斗越紧,竟有了密不可分之势。
方咏雩见着这一幕,心道昭衍内力深厚不在这蒙面人之下,自己境界虽高却根基不稳,如此困局下反倒弱了一筹,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同时暗暗警惕自身,切不可与昭衍陷入久战。
他一晃神,前方战况又生变数,昭衍虽不惧蒙面人强攻猛打,奈何他也身中麻药,拖延至今已是极限,心知再缠斗下去必败无疑,索性强提内力,手中利剑猛地向前刺去。
蒙面人侧头闪避,不料寒芒吞吐如蛇信,剑锋凌空一圈锁定他全身气机,随即骤然一点朝他咽喉逼来,他心头凛然,忙飞身向后退去,却见昭衍脚下一蹬,身如鹰隼扑击而至,于半空中一个折身回旋,天罗伞顺势卸下来袭劲力,无名剑自伞后飞射而出,疾如闪电,灿若流星。
一剑,“参商”!
这一式剑招的厉害早在绛城之役后便名震江湖,被无数人推崇为“天下绝剑”,蒙面人纵有刀枪不入之躯,此刻也不敢拿性命去搏,当即催动轻功,空中猛一回旋,欲凭借身法躲开飞剑。
蒙面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昭衍这一剑蓄势而发,他这厢方才起身,剑锋已呼啸而至,避无可避之下唯有全力抵挡,只见他袍袖鼓胀,一双手臂上筋脉尽显,内力催逼汗水蒸发成汽,已是将全身功力提升起来,悍然一拳迎上逼命利剑。
就在这时,昭衍断喝道:“方咏雩!”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方咏雩腾身而起,他手无寸铁,只将一截衣带扯断,抖擞如鞭向前卷去,却不是冲着蒙面人,而是飞速绕上昭衍的腰,身子猛地再度拔高,凭一己之力将昭衍生生向后拉开,而那柄已然离手的利剑竟也顺势倒飞,复又落回昭衍手里。
这原来是虚晃一招!
“参商”是假,蒙面人的全力一拳却是真,天罗伞疾开疾举,正面接下金刚拳劲,昭衍喉口一甜,忽有一道幽冷内力自背后源源不断地传来,他猛地振臂,双方内劲轰然相撞,各自向后倒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破空声倏然再起,夜幕下寒光纵横如暴雨,数枚泛着幽色的银针朝着昭衍和方咏雩袭来。
方咏雩掌中聚力,本欲捉隙补上最后一击,见状只好收手回防,昭衍用力一转伞面,单手揽住方咏雩的腰,伞借内力又顺风势,凌空一个兜转,瞬息已绕过几根大树,消失在忙忙夜色中。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蒙面人这才踉跄落地,胸中兀自气血翻涌。
“好生狡猾的两个小子。”
冷哼自后方传来,蒙面人没有回头去看,只勉强平复了内息,低声问道:“追否?”
“当然!”身后那人斩钉截铁地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多远!”
事实的确如此。
一口气掠出数里,昭衍也支撑不住,见前方有一陡坡,他索性揽住方咏雩纵身一跃,凭风借力几个起落,见得左侧有一处隐秘山洞,闪身便入。
这山洞是风化而成,里头并不如何深广,倒是可供两人栖身暂避。昭衍甫一落地,脚下便是一软,仿佛踩进了不着力的棉絮堆里,手上的力道不禁随之一松,伞与剑都掉落在地,若非方咏雩勉力一撑,只怕要被他摔在地上。
夜色深沉,唯有一抹月华清辉自洞口洒入,勉强能让人视物。
这个晚上,当真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药性与激战后的疲乏一同涌了上来,累得昭衍连眼皮都直打架,只是方咏雩的呼吸声就在身边,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心睡去,口唇微动:“现在如何?”
方咏雩没有答话。
昭衍又问了一遍,只听见那人呼吸渐重,他心头一惊,勉强挪动过去,这才看到方咏雩眉头紧锁地半闭着眼,左肩竟不知何时扎上了一根银针。
“这是——”
昭衍以为他是不小心,旋即想到两人当时的位置,方咏雩固然肢体滞涩,但也不是毫无避让之力,可他一旦闪开,这一针就该扎在昭衍身上了。
“……不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