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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出卖

乌鸦叫,大凶兆。

昭衍一大早爬起来,眼皮子便跳个不停。

葫芦山被围了一天一夜,昭衍也在帐中睡足了十二个时辰,现在谁都知道这位就是忽雷楼的新楼主,又是听雨阁此番行动的大功臣,将来势必扶摇直上,自当小心伺候,处处妥帖,孰料这厮仿佛被瞌睡虫附了体,吃饱喝足沐浴更衣,随后倒头就睡,令那些献殷勤、巧试探的人都无从下手。

萧正则听闻此事,只道昭衍劳苦功高,让闲杂人等莫去打扰他休息,江烟萝却是摇头失笑,私下对江天养道:“果真是尾黑鱼精,滑溜着呢。”

昭衍手中持有玄铁五雷令牌,忽雷楼新主人的身份算是非他莫属,可他毕竟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忽雷楼又是百废待兴,故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萧正则让昭衍袖手旁观,既是提防也是关照,等此间事了,他再随萧正则回京报功,那才算是平步青云了。

可昭衍若当真安分了下来,他还是昭衍么?

听到帐外的动静,昭衍将剑还入伞中,背上藏锋掀帘而出,只见一群乌鸦在营地上空盘旋,有士兵高举长枪驱赶它们,可惜收效甚微。

昭衍抓住其中一人,道:“别瞎赶了,去找火器营的人做点窜天猴来。”

鸟怕受惊,昭衍固然嫌它们烦人,也不想与之计较,那小卒领命便去,不想在中途被人拦了下来。

“不必这样麻烦,抓几只活的把翅膀折断,让它们放声叫上一阵,这群黑鸟自会飞走了。”江烟萝用一块湿帕擦着手,十指细白如葱根,偏生指甲尖端都带了一点红,并非新染的艳丽蔻丹,而是未干的血迹。

昭衍的目光在她手上一顿,道:“你跟一群畜牲计较什么?”

江烟萝停下擦手,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心眼儿是没这样小,奈何畜牲听不懂人话,偏要找死呢。”

乌鸦喜群栖,食腐觅死,哪个地方若出现了大群乌鸦,附近八成有死尸腐肉,而在这片营地前,新立起来的高架子上悬挂了几具尸体,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晾着的衣服。

因着三日之期未尽,萧正则下令按兵不动,可软刀子割肉最是磨人,昨夜有数名杀手偷摸下山潜入营地,试图刺杀萧正则,结果一目了然。

昭衍看了看尸体的穿着,道:“补天宗的人。”

在这葫芦山里,丐帮弟子听命于王鼎,一干方门旧部也对刘一手令行禁止,唯有补天宗新换了宗主,纵有明暗长老在旁约束,值此危难关头,实在难以管到每个人的身上。

“还不止他们呢。”江烟萝抿唇笑道,“有位前辈是今早下山来的,已见过了萧阁主,屈膝下跪请命效力,瞧着比你我都要急切。”

“识时务者为俊杰,却不知是哪位呢?”

“你如此好奇,不如随我一同去吧。”

两人并肩走向中军大帐,萧正则挑灯办公彻夜未眠,半点不见才遭遇了刺杀的惊惶狼狈,若说有什么痕迹证明昨晚有凶手来过,那就只剩下被利刃切断了一角的长案。

一道人影站在案边,俯身以手抚过断口,啧啧道:“好快一柄刀,倘若斩在了谁的手上,半只手掌都要掉下来,断口可比这难看多了。”

“陆长老?”昭衍微怔,旋即一拍脑门,“我早该想到的,这山里的臭石头比比皆是,要说哪个通情达理,还得是前辈你啊。”

陆无归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道:“小山主这话,听着可不大顺耳呢。”

昭衍朝萧正则投去一个眼神,见他无动于衷,心里便有了数,道:“看来陆长老不是来当说客的,失敬了。”

“哪里哪里,萧阁主奉皇命前来招安,这是朝廷向我等江湖草莽施以恩惠,奈何有些人过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实在野性难驯啊。”陆无归唱作俱佳地叹了口气,“我下山之前,那帮狂徒正磨刀擦枪呢。”

江烟萝坐在一旁,跟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般只手托腮,问道:“既然如此,他们怎肯放你下来?黑道不比白道,那帮名门正派至少要点脸,方咏雩可是个心冷手黑的。”

陆无笑道:“我这不是携礼而来么?”

“礼在何处?”

“营前旗杆上挂着呢。”

昭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笑道:“你引他们来刺杀萧阁主,管这叫送礼?”

“我也亲手将他们解决了。”陆无归厚颜无耻地道,“若不寻个好听的由头,如何顺利下山?左右他们平生杀人如麻,死也不冤。”

“死在你手里的人,难道少了?”

“当初堕入魔道是一念之差,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我受朝廷感召,也想做个好人。”

这老乌龟的脸皮,果真比城墙拐角还厚,昭衍甘拜下风。

见他俩打完了嘴仗,萧正则将笔一搁,开口道:“昭衍,休息得如何?”

昭衍道:“多谢阁主关怀,属下疲惫尽消,神清气爽。”

“这就好。”萧正则将刚写好的文书盖上印章递过来,“有件事着你去办,午后动身。”

这是一份着令封锁水陆通道的公文,昭衍挑眉道:“惊官动府,大阵仗啊。”

“此处虽有强兵铁骑,但群寇武功高强,跑掉哪一个都是祸患。”萧正则语气淡淡,“不做则已,做则务尽。昭衍,莫让本座失望。”

江烟萝目光微闪,陆无归的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昭衍沉默了片刻,将文书仔细收起,道:“属下领命,但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有您这份公文在,无论属下见了什么官,想来对方都肯予以方便,待到明日此时,方圆百里势必已在天罗地网之中,但是武林高手到底有别于寻常匪寇,绛城一带又是鱼龙混杂之地,谁都不知这些三教九流之徒是否备有后手,地方官吏不敢明着怠慢,暗地里与之利害纠缠,不得不防。”顿了下,昭衍笑声转冷,“别的不说,那镇远镖局在绛城里面可是有一大分局,李大小姐被困山中,他们未必不知情。”

听雨阁历来对西川的风吹草动看得很紧,镇远镖局与平南王府来往密切,这对萧正则而言不算什么秘密,尤其去年李鸣珂亲自护送王府长史陆羽上京代平南王向永安帝贺寿,表面上她只是收钱押镖,但这活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镖局,都是不敢沾手的。

因此,李鸣珂在宁州救下丐帮长老朱文玉,又冒险赶来葫芦山揭发北疆祸乱的真相,极有可能是平南王府授意她干的,只要这事传遍朝野,听雨阁就算舍了昭衍和江烟萝,也别想从浑水中全身而退,而这两人绝非善茬,有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用,不到万不得已,萧正则不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周玉昆的上书抵达京城时,萧正则已经动身南下,如今风声未散,八成是萧太后把奏折给留中不发了,可周玉昆官声好,又是边关大将,此案关乎重大,彻底压下是不可能的,一旦闹得满城风雨,平南王府势必顺势出手,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事并非没法解决,但要快刀斩乱麻,关键就在葫芦山里的九宫余党们身上。

赶尽杀绝也好,归顺投降也罢,必须有个铁板钉钉的结果了。

一念及此,萧正则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昭衍看了江烟萝一眼,道:“两面合力,双管齐下!”

绛城虽不是武林盟的地盘,但江天养必然在绛城内外留有后手,否则不敢轻易进山赴会。如今,江天养固然身败名裂,可消息还没传出这一亩三分地,亡羊补牢尚且不晚。

他这样提议,听来真是处处为萧正则着想,还给了江天养杀人灭口、报仇雪耻的大好机会,可江烟萝的脸色非但不见缓和,甚至变得有些冷。

萧正则问道:“姑射仙,你意下如何?”

江烟萝展颜一笑,柔声道:“家父心向朝廷,自当尽忠效力。”

她既然应下了,萧正则当然不会讲客气,立即起草了第二份文书,让江天养即刻准备,午后与昭衍一同离营入城。

亲随匆匆前去传令,帐中又只剩下了他们四人,萧正则这才睁眼看向陆无归,问道:“陆长老今日前来投诚,是出于真心?”

“发自肺腑,不敢有假!”陆无归就差指天发誓,“补天宗与听雨阁,那是多少年的合作交情?当初您请周宗主上京一叙,我也在旁奉茶聆听,黑道的确名声不好,但有些人和事就是见不得光的,听雨阁这些年来布置下的任务,补天宗哪有不尽力完成的?可惜啊,我们周宗主一时鬼迷心窍,收了方咏雩那逆贼孽子入门墙,白白倾注了诸多心血,却遭其联合外人设局背叛,如今生死下落两不知……那方咏雩当真可恨,他叛师夺位还不满足,一心与朝廷作对,我身为补天宗三代元老,不能坐视他为一己之私将整个门派推入深渊,这才冒死下山向萧阁主道明实情,此子、此子断不可留啊!”

说到动情处,他竟声泪俱下,身躯颤抖,真如伤心欲绝的残年老者一般。

昭衍忍不住偷偷对江烟萝耳语道:“我若有老乌龟这样唱作俱佳的本事,去戏班子里混个台柱也不差了。”

“你的本事也不差。”江烟萝密音回道,“平原上的虎总是不如沼泽里的蛇可怕,你就这么怕我反悔?当真煞费苦心了。”

昭衍殷勤地伺候她吃了一盏茶,又转过头继续看戏。

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也不知萧正则到底信了几分,他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只一针见血地道:“你将杀手引入营地,意图刺杀本座,未果,临阵倒戈杀人灭口。似你这般反复无常之徒,本座信任不过。”

不知怎的,昭衍总觉得他这话有指桑骂槐之意,悻悻然地端起茶碗,陆无归也很是不平,可他来不及叫屈,便听萧正则道:“实话实话,拿出证据来,否则本座不介意喂乌鸦的死人再多一个。”

堂堂补天宗的明长老,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在萧正则口中却像只轻易就可捏死的蝼蚁。

陆无归脸色微白,半晌后竟是笑了,道:“要添上去的怕是不止一个。”

说罢,他一掀衣摆跪在地上,对萧正则拜道:“萧阁主明察秋毫,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掺水不少,可下山投诚之心绝不作伪,所求并非荣华富贵,只是一个人的性命……您若肯开恩,莫说是将我挂上旗杆喂乌鸦,片了下酒也无不可。”

听到这里,江烟萝总算正色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陆长老,何人值得你如此不惜己身也要为之求情呢?”

陆无归苦笑不答,只道:“萧阁主奉旨招安,允诺三日不犯,但山中众人不满朝廷久矣,又与叛贼勾结甚深,他们自知难敌重兵铁骑,便想要在这三天内刺杀您,使得兵马大乱不成阵势,从而寻隙突围。”

“方咏雩令你下山来办此事?”

“您信不过我,他又怎么信得过呢?”陆无归一叹,“不仅如此,黑白两道积怨难消,方家的处境也与当初大不相同,那些白道中人会接纳展煜、刘一手等人,却未必愿与方咏雩冰释前嫌。因此,我虽领了一队杀手下山,但这刺杀之事,白道是不肯就此放心的。”

萧正则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

陆无归再拜,道:“我斗胆请萧阁主在此稍待,屏退旁人,暂且撤去营前旗杆悬尸,若有人再下山求见,您只当昨夜无事发生。其人见我陪侍在侧,若是诚心来投,必指认我为刺客,还要出手将我拿下邀功请赏……然而,他要是心怀不轨,便与我一样负命而来,自会摒弃黑白之别与我修好,伺机接近您。”

这话合情合理,萧正则使了个眼色,江烟萝与昭衍就一同起身去办。

果不其然,尸体撤下不到半个时辰,外围的守军就带了两个人沿着山道走来,昭衍认出他们是白道的两位掌门,能从周绛云手下捡回命,还没少个胳膊腿儿,本事的确不一般。

这两人神情忐忑,冷不丁在营前见到了他,脸上怒色方起,又强迫自己别开脸去,这目光一转就落在江烟萝身上,素衣女子笑靥如花,哪怕周遭风景乏善可陈,一颦一笑也是动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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