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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杨佑安便在空潭寺中安顿了下来,青衣和尚今释澹岩一直对他以礼相待,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房屋的洒扫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寺内清幽宁静,倒也极适合他调心养意恢复伤势。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裴寒音一直不怎么搭理他。白衣木剑冷冷清清,那日给了杨佑安一顿拳脚教训后便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杨佑安也没有去讨他的嫌,知道裴寒音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怎么逼他都没有用,没准还会再挨上一顿揍。就凭自己现在这半残废的模样,随便和谁打上一架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好不容易世上来一遭,可不就得惜命么,杨佑安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怕死,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空潭寺中难得的惬意。
这日午时刚过,寺内前院,杨佑安有些大逆不道地盘腿坐在蒲团上。他的面前是一尊布施圣像,佛像呈站立的姿势,左手下垂结与愿印,右手屈臂前伸结施无畏印,整尊佛像面相圆润丰满,色彩鲜丽,不怒而自威,一看便是典型的汉传佛像。
齐王殿下虽然不信佛,但由于长安佛道兴盛,所以对于佛教他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寺庙所供佛像的质量和寺庙的等级有着莫大的关系。看着眼前这尊栩栩如生、金漆如新的佛像就知道空潭寺的地位应该不差,只是不知为何一眼望去香火冷寂,寺内自始至终也就只有那些褐色袈裟的和尚走动,一个个的也都像被裴寒音附体了似的,冷脸低眉一语不发,好生无趣。
杨佑安撇了撇嘴,眯起眼睛仰脸看着面前的布施圣象,实在觉得无聊了便抬起右手拽出一直被自己坐在屁股下的那本《三十唯识论》,胡乱地翻了起来聊以解闷。据说译此经文的僧人曾不远万里西去天竺取经,一路所历艰难险阻无数,归来后潜心译经修佛,圆寂后烧出的灵骨舍利被供奉在了长安兴教寺。
而那经书中满是佛家禅语,绕来绕去待人琢磨,杨佑安看了一会儿后又向后一仰,把经文扣在脸上,嗅着其中的墨意书香,却深觉自己没有佛门慧根,被那篇篇文字弄得头大。不过身居佛家可静心养性却是真的,也难怪天下善男信女那么多。
不太合时宜地,杨佑安想起了总被谢阳嘲笑胆小的韦元宏,这位天下剑术至尊是个如假包换的道士,深居于青城山半生未出。
如此看来,道家有个扬名天下的韦元宏,却没听闻佛家近百年出过什么威慑江湖的人物,但像那位西去取经的僧侣一样,佛家在舍利佛经上有所成就的却不少。
虽说佛道两教虽同出一源,但二家纷争古来有之,在北燕一朝则更甚。
先帝杨晔早年尊佛教为国教,在长安附近广建寺庙。几百年前,南北分制的时候,有位文士曾歌咏烟雨中森立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但在如今的北燕,这一数量已然不算什么,仅仅是京畿道一脉,沿途的寺庙就有不下千座,洛阳龙门更是有一片冠绝古今的佛像石窟,杨晔在位时,没少赞誉拜谒。
但随着杨晔风疾的加重,求长生的愿望变得迫切,他便更加倾向道教,于是北燕佛教开始呈现略微的颓势,各门道士纷至长安,布道述说,至今不绝,如此便形成了如今长安寺庙与道观交错林立之景。
被经书盖住脸的杨佑安轻啧了两声,由此想到青衣和尚今释澹岩。他看得出这位看起来眉目和善的青衣和尚的目的并非是复国那么简单,只怕是胃口大如牛,觊觎着长安皇城的龙椅。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位和尚得偿所愿,不知他会不会对道教众人施压,甚或直接捣向道教祖庭青城山。等到那个时候,韦元宏还会袖手旁观隐居不出?
谁知道呢。
杨佑安微微晃了下脑袋咧嘴一笑,暗暗想着那位剑道圣人要是真的出山了,自己能不能有机会上前去讨要两招,就算是学不成剑招讨来两颗长生丹药也可以啊。不过他若摆出齐王爷的身份估计没有用处,不知摆出谢阳徒弟的身份会不会有用,再或者,找韦渔火说说好话?
不过此等想法刚出,杨佑安就立刻给否了,深觉那位韦家大小姐还是不要招惹得好,他宁肯自己脸皮子厚一点儿去韦元宏那儿软磨硬泡,也不愿再接近那位心性无常、想法怪异的大小姐。
长吐一口气拿掉扣在脸上的经书,杨佑安费力地用右手支撑着坐了起来,看了看门外的日头,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把经书一卷塞入怀中,站起身来。纵然刚刚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行为放荡,不顾礼法,但杨佑安起身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向那布施圣像施了一礼,将脚下蒲团摆正,迈出门槛向空潭寺的后院走去。